话说武帝元狩三年秋,匈奴伊稚斜单于起兵复仇,分为两路,每路各有胡骑数万,攻入右北平、定襄两处,杀略人民千余人而去。单于得胜回国,料想汉兵必复来攻,遂与赵信计议。

赵信自兵败降胡,单于因其在汉年久,熟知中国情形,甚加宠任,封之为自次王,以其姊嫁之,又为筑城使之居祝赵信因教单于度过沙漠,迁居北方,勿近边塞,引诱汉兵深入,乘其疲困击之,必能取胜。单于信从其计,遂将人畜悉数移至漠北居祝武帝闻报匈奴来侵,正拟发兵征讨,又闻单于移居之计,遂召卫青、霍去病等议道:“赵信为单于设计北迁,其意以为我兵不能远度沙漠,久留其地。我今大发士卒,多备粮食,剿灭匈奴,在此一举。”元狩四年春,武帝乃命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马兵五万、步兵数十万、公私之马十四万匹,分道前进。武帝因见霍去病胆略过于卫青,欲令往当单于,遂命选取敢战深入之兵皆属去病,使去病由定襄出发。后捕得胡人,据说单于现在东方,武帝信以为实,乃复命去病兵出代郡,卫青兵出定襄,约期度过沙漠,共击匈奴。二将所领人马,数目相同,惟霍去病部下却无裨将,遂用李广之子校尉李敢等为大校,以当裨将。李广见武帝大举伐胡,却不命其为将,心中不悦,遂自向武帝请行。武帝道:“将军年纪已老,不可再临战阵。”李广一再固请,武帝沉吟良久,方始应允,遂拜李广为前将军,与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俱属于大将军卫青。卫青与霍去病领命,带同将士,择定吉期出发。

卫青兵由定襄出塞,于路捕获胡人,问知单于所在,自率大军兼程前进。却命李广与赵食其合兵取道东行,约期会合。

李广心想,东行路势弯曲,多需时日,且沿途水草甚少,不能供给大队人马,尚须分作数队,缓缓而行,此明是大将军不欲我立大功,所以使我行此远路,遂对卫青道:“臣所部系属前将军,当为先锋击敌。今大将军乃调臣使出东路,不知何意?

且臣束发从戎,即与匈奴交战,直至今日,始得一当单于,臣愿率领所部,效死前敌。”卫青闻言,不允其请。李广遂固辞不愿东行,卫青见李广违令,乃用强制手段,饬长史作成檄书,行下李广幕府;一面对李广道:“将军速回所部,遵照檄书行事。”李广见卫青强其遵令,心中愤怒,现于颜色,遂也不向卫青告辞,奋然走出,回到自己军营,会合赵食其领兵就道。

说起卫青与李广,平日并无仇怨,此次何以不令其为前部?只因卫青临行之际,武帝曾密嘱道:“李广年老数奇,勿使往当单于,恐被单于逃走,不得成擒。”卫青既受武帝密嘱,自己又与公孙敖至好,公孙敖因前次出师,误了军期,失去侯爵,现在军中为校尉,卫青意欲提拔他立功复爵,故调开李广,而以公孙敖代为前部。李广虽不知武帝有此言语,却知卫青欲将公孙敖代己立功,因此愤愤不平。卫青既打发李广去了,自己催兵北进,行千余里,度过沙漠,正与单于大队相遇。

单于探得汉兵来攻,预备迎敌。赵信献计道:“汉兵度漠远来,人马疲乏,我可坐待其至,信手擒来。”于是单于遂将辎重送往北方,自率精兵,驻札漠北,远见汉兵到来,列阵以待。卫青防备胡骑驰突,下令用武刚车环绕为营。武刚车乃是一种兵车,车箱四围皆有板壁,上安小窗以备瞭望,旁开箭眼,四围环列刀枪,使敌骑不得冲突,弩箭不能贯穿,算是当日行军利器。卫青立定营盘,先遣马队五千,前往挑战,匈奴亦遣万骑迎敌。两阵对圆,正待交战,此时日已将没,大风忽起,吹得尘沙滚滚,扑人面目,两军对面不能相见。卫青复遣骑兵数万,分为左右翼前进,包围匈奴。两下交战良久,天色已晚,单于见汉兵甚多,士马精强,知难取胜,恐为所擒,趁着薄暮,乘坐六骡,率领劲骑数百,尽力冲出围外,直向西北而去。汉兵不知,仍与胡兵力战至夜,彼此暗中相持,杀伤大略相等。

后汉军左校捕得胡人,据言单于未昏之时,早已逃去。卫青闻信,急发轻骑乘夜往追,自率大军继进。此时胡兵亦已战得筋疲力尽,各自散去。卫青意欲追捉单于,率领将士疾驰一夜,马不停蹄,直到天明,行有二百余里,竟不见单于踪迹。又前行至寘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谷。卫青入城驻军一日,因其粮食、人马皆得饱餐。到得次日,卫青见匈奴并无动静,不敢再行深入,遂传令班师。所余积谷尚多,不能搬运,于是放起一把火来,将一座赵信城烧个罄尽,然后起行。

卫青行至沙漠之南,方与李广、赵食其军队相遇。原来李广、赵食其,由东路进兵,路径不熟,半途迷惑失道,以致迟误期日,此时方到。李广见过卫青,回到自己军中。卫青遣长史持了酒醪干饭,赠与李广。因传卫青言语,问二将失道原因,并道青欲上书天子,具报此种情形。李广明知卫青有意与己为难,未即对答。长史见李广不答,便到李广幕府内,责备军吏,催其即作报告。李广闻知愈怒,便对长史道:“诸校尉无罪,是我自行失道,如今吾自报告,不必累及他人。”长史既去,李广气愤已极,自己行至幕府,对着麾下诸将士说道:“广自束发与匈奴交战,大小七十余次。今从大将军出师,幸得与单于对敌,而大将军竟使广由别路进兵,路途既远,又迷失道,岂非天意?广现年已六十余,安能复对刀笔之吏,任其舞弄文墨,诬加罪名。事已如此,惟有一死。”说罢,拔出佩刀,自刎而死。一班将士出其不意,急待救时,已是无及。

先是李广与从弟李蔡,俱事文帝为郎,景帝时二人皆官二千石。武帝元朔五年,李蔡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卫青击右贤王有功,封乐安侯。及元狩二年,丞相公孙弘病死,武帝遂用李蔡为丞相,李蔡为人平庸,无甚才略,名誉远在李广之下,竟得拜相;李广累著战绩,威名远播,部下将校或取封侯,而自己历官不过九卿,不得爵邑,以此居常快快不乐。一日与望气王朔相语,因向之问道:“自汉击匈奴,广未尝不从军征进,历数诸将之中,才能不及中人,以军功得侯者数十人。广自问不在人后,然而竟无尺寸之功,取得封邑,岂吾相不当封侯乎?”王朔见说答道:“将军自思平日所作之事,至今有所悔恨否?”李广道:“吾记为陇西太守时,羌人谋反,吾诱降八百余人,恐其为变,同日杀之,至今独有此事,心中悔恨。”王朔道:“祸莫大于杀已降,将军所以不得封侯,正为此事。”

后人因武帝数奇一言,遂谓李广命运不好。但论起李广将才,也算难得,前后领兵四十余年,待遇兵士宽缓不苛,每得赏赐,即分与部下;行军遇有困乏之处,大众饥渴,必俟士卒尽饮,方肯自饮;士卒尽餐,方肯进食。其射法尤为有名,遇见敌人,非在数十步之内,自料不中,不肯妄发,发即应弦而倒,因此不免为敌所困,即射猛兽亦常被伤。至是自杀,远近之人闻之,无论知与不知,皆为流涕。清人谢启昆有诗咏李广道:猿臂无双意气超,白檀弥节慑天骄。

草中没石惊飞虎,塞上持鞍看射雕。

秦陇杀羌降鬼怨,灞陵诛尉醉魂销。

数奇恨少封侯相,绝幕风凄泣故僚。

李广有子三人,长名当户,次名椒,皆为郎官,事武帝,当户早死,武帝乃拜其弟椒为代郡太守。二人皆先李广而死,独少子李敢,此次以校尉从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塞,立有战功。

未知去病如何战胜匈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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