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田蚡为相,正在十分得意,却有一人,也是外戚,同为列侯,此时偏值失势,以致相形见绌。其人为谁,即魏其侯窦婴是也。

窦婴自从免相家居,郁郁不乐,今见田蚡为相,作威作福,气焰逼人,实在看不上眼。回想景帝初年,自己身为大将军,声势何等显赫,其时田蚡年少官卑,每来谒见,或陪侍宴饮,拜跪恭敬,常执子侄之礼。谁知时移世易,他一旦得志,竟将我置之不理。更有一班宾客,往日对我献尽殷勤,如今见我失势却变了面目,不来亲近,偶然遇见,十分傲慢,使人难堪。

窦婴越想越气,因遍数自己交游之人,不知凡几,独有灌夫一人,交情仍旧,并不因盛衰变节,以此愈加厚待灌夫。

灌夫因吴楚之战有名当时,事平之后颍阴侯灌何遂对景帝备述灌夫奋勇陷阵之事,景帝亦为之动色,乃拜灌夫为郎中将。

后坐事免官,家居长安。朝臣交口称誉,景帝复用为代相。及武帝即位,移为淮阳太守,适值窦婴为相,素与灌夫交好,遂得召人为太仆。一日与长乐卫尉窦甫饮酒,忽起争论。灌夫酒后性起,竟动手殴打窦甫,窦甫乃窦太后兄弟。事为武帝所闻,心恐灌夫触怒窦太后,致遭诛戮,急调为燕相。数年又因事免官,仍在长安居祝灌夫生性刚直,不喜阿谀,平日敬礼贫贱,轻藐权贵,最好奖励年少新进之士,士论以此重之。但嗜酒使气又素好任侠,平日所与往来之人,多属土豪地霸。其家本在颖川,富有财产,每日供给宾客饮食,动至百数十人。灌夫虽不在颖川居住,其宗族宾客,皆借灌夫之势,欺凌小民,武断乡曲,任意横行,颍川人民多怨恨灌氏。当地儿童为之歌道:颍水清,灌氏亭。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闲居长安,无所事事,平日许多宾客,也就渐渐散去。

灌夫觉得无聊,便时到窦婴处坐谈,二人性质同是好胜负气,又适当失意之际,彼此同病相怜,便欲互相倚重。在窦婴心恨一班宾客,待己疏慢,但知趋附田蚡。欲倚灌夫为助,将那趋炎附势之徒,极力排斥;灌夫亦欲借窦婴援引,得交列侯宗室,博取声名,二人因此十分亲热。此时田蚡权势虽盛,却与二人并无仇隙,二人若能清静自守,一任田蚡势焰熏天,原与他风马牛不相及。谁知二人偏要置身势利场中,又不肯丝毫退让,以致触忤权贵,酿出祸来。

一日,灌夫偶到田蚡处坐谈,田蚡知灌夫与窦婴交好,因随口说道:“吾意本欲与仲孺同访魏其侯,偏值仲孺此时适有期功之服,未免不便。”灌夫不知田蚡全属虚言,心想他一向不到魏其处,如今忽然肯去,也算难得,遂答道:“丞相竟肯屈尊枉顾魏其侯,夫虽有服,安敢推辞?便当转达魏其,令其预备酒食,丞相明日务望早临。”田蚡应诺。灌夫辞出,径到窦婴处,与之说知。窦婴闻信,也觉欢喜,知得田蚡素来骄贵,不敢怠慢,立与其妻吩咐厨人,购买牛羊鸡鸭山珍海味,预备酒席;一面督率奴仆,洒扫房屋,陈列器具,举家忙碌一夜,未曾安寝。

到了天明,窦婴令门下留心等候,望见丞相到时,速即入内通报,以便出来迎接。不久灌夫亦起早赶到,预备陪伴丞相。

此时酒席隔夜早已完备,专等田蚡到来。谁知由天明等到日中,尚未见到,窦婴便对灌夫道:“莫非丞相忘记此事?”灌夫见田蚡不来,心中甚是不悦,及闻窦婴之语,因答道:“我昨日早与约定,谅他不应忘却。”二人等到无法,灌夫遂亲自驾车,往迎田蚡。到了相府,下车入内,门下报说,丞相尚高卧未起。

灌夫暗自愤怒,只得坐着等候。过了许久,方见田蚡自内出来,灌夫迎住说道:“丞相昨日许到魏其侯家,魏其侯夫妻备办酒席,自天明至今未敢进食。”田蚡听说,假作忘记,谢道:“吾昨夜酒醉,竟忘却与仲孺所言之语。”遂命驾车前往。

原来田蚡昨对灌夫,不过信口答应,其实无意前往,今被灌夫自来催请,只得一行。吩咐左右驾车,自己重行入内,故意拖延良久,方始出外慢慢上车。灌夫心中愈怒,忍着一肚皮气,同到窦婴家来。窦婴将田蚡接进,排出酒席,三人一同入席酒。饮到酒酣,灌夫起身舞了一回,亦欲田蚡起舞。田蚡却端坐不动。灌夫见田蚡如此倨傲,此时乘着酒性,遂将先前忍受之气,一齐发作起来。自己禁压不住,移过坐位,接近田蚡,竟用冷言冷语当面讥刺。窦婴在旁,深恐灌夫触怒田蚡,急上前说道:“仲孺酒醉,可暂歇息。”遂令人扶了灌夫出去。窦婴又向田蚡代灌夫陪话,田蚡却谈笑如常,神色不露,二人仍前饮酒,直至夜间,方始尽欢而散。

田蚡自恃尊贵,此次肯到窦婴家中,算是莫大人情,因此便欲窦婴将物报答。过了一时,闻得窦婴城南有田数顷,甚是肥美,便托籍福向窦婴请求,籍福依言转达窦婴。窦婴听了,佛然不悦道:“老夫虽废弃不用,丞相虽贵,岂可以势相夺?”灌夫在旁见说,怒骂籍福。籍福被骂,心中虽恼,却恐田蚡闻知,二人生了嫌隙。遂想得一计,假作未曾往说,却向田蚡道:“魏其年老将死,容易忍耐,且待其死取之不迟。”田蚡当是实情,遂将此事搁起。偏有旁人将窦婴并灌夫言语,传到田蚡耳中,田蚡方知籍福已经说过,窦婴不肯,灌夫也出头干涉,于是田蚡也就大怒道:“魏其之子,曾犯杀人之罪,我设法救活其命,我对魏其,任他请求,无所不可,他偏吝惜此数顷田,不肯与我。且此事与灌夫有何相干,要他费气,我就从此不敢再求此田了。”由此田蚡心怨窦婴,尤恨灌夫,便想算计害他。

元光三年春,田蚡入见武帝说道:“灌夫家在颖川,甚是横行,为人民之患,应请究治。”武帝道:“此乃丞相应办之事,何必奏请。”田蚡见说,便想借此惩治灌夫,出此一口恶气。谁知灌夫却早探得田蚡一件大罪,作个把柄,田蚡若欲究治灌夫,灌夫也就出头告发,田蚡因此不敢下手。

先是田蚡为太尉时,适值淮南王刘安入朝,田蚡亲往灞上迎接,密对刘安说道:“主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且是高祖之孙,一旦宫车晏驾,若非大王嗣位,更有何人?”刘安闻言大喜,厚赠田蚡金钱财物,托其从中留意帮助。此事原甚秘密,不知如何竟被灌夫探得,若使奏闻武帝,田蚡连性命都不能保。

灌夫借此挟制田蚡,手段也算狠辣。

当日田蚡与灌夫相持不下,遂有两家宾客,料得二人决裂,必至两败俱伤,同归于荆于是大众商议,出来调停此事,各向二人极力劝解,彼此消除前隙,讲和了事。二人只得依言,暂时忍气。

到了是年夏日,田蚡续娶燕王刘嘉之女为夫人,太后下诏,尽召列侯宗室,前往作贺。窦婴当然在内,因想起灌夫与田蚡结怨,虽然和解,彼此并未见面,不如趁着田蚡喜事,邀同灌夫前往相见,使他二人仍旧和好。于是乘车到灌夫家中,说明己意。灌夫辞道:“夫常因醉酒,得罪丞相,丞相近又与夫有隙,不如不往为妙。”窦婴道:“前事已经和解,切勿介意,”遂强邀灌夫同往。灌夫却不过窦婴情面,只得依言。谁知此去,竟如火药得了引线,一旦爆发起来,不可收拾。欲知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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