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祖病中听信谗言,心中大怒,命陈平、周勃受诏往杀樊哙。吕后闻知大惊,解救不及,又见高祖正在盛怒之下,不便进言。谁知高祖因怒气激动箭疮,病益沉重。吕后不免忧虑,下令遍访良医,有人保荐一位医士,说是极其高明,吕后即遣人迎请到来。医士奉召入宫,直到床前,见了高祖,诊视病情。高祖素来不信医药,此次自觉病重,痊愈无望,不欲医治,遂故意向医士问道:“此病可治否?”医士见问,只得说是可治。高祖听了,心想此乃安慰病人之语,安能瞒我,因骂道:“吾由布衣出身,手提三尺之剑,取得天下,岂非出于天命?吾命在天,虽有扁鹊何益?”遂不肯听其医治,命左右取金五十斤,赐与医士,令其归去。

到了十二年春三月,高祖病势日重一日,自知不起,早虑到吕后将来专权,不免紊乱朝制,乃遍召列侯大臣入宫,宰杀白马,同立盟誓道:“以后非属刘氏,不得为王;非属有功,不得封侯,若有违背此约者,天下共击之!”群臣奉命,誓毕退出。高祖又遣使奉诏往谕陈平,命其由燕回时,即往荥阳,帮同灌婴领兵驻守,防备各国乘着朝廷丧事,发生变故。吕后见高祖病已危笃,趁着无人在旁,进至床前,含悲问道:“陛下百岁之后,萧相国若死,何人可代其职?”高祖道:“可以曹参代之。”吕后问道:“尚有何人?”高祖道:“王陵可任,但其人性质稍戆,陈平可以助之。惟是陈平智计有余,不能独任。周勃看似重厚朴实,然将来能安刘氏者,必是此人,可用之为太尉。”吕后再问此数人后更用何人,高祖道:“此后亦非汝所能知。”吕后方始无言,谨记数人姓名。后来依着高祖所言任用,果然诛灭吕氏,平定祸乱,高祖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夏四月甲辰,高祖驾崩于长乐宫中。说起高祖为人,自少不喜文学,懒读诗书,但他生性明白通达,好用谋略,善听人言,平日无论何人,皆与相见,虽是监门戍卒,初次见面,待之有如故旧。当日领兵入关,先顺民心,约法三章,到得天下既定,命萧何作律令,韩信造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虽然诸事草创,规模却甚阔大。统计生平,自从三十九岁起兵,四十二岁入关灭秦,身为汉王,与项羽战争五年,平定天下,四十六岁即皇帝位,至此八年,享年五十三岁。中间东征西讨,身在兵间之日为多,每战皆亲临前敌,共计身受兵刃所伤十二处,矢石所伤十二处,其伤口尤重前后透过者四处,此次竟因亲征英布,为流矢所中,医治不愈而死。清谢启昆有诗咏高祖道:治生比仲孰为强,云气东南隐砀芒。

囊乏一钱惊吕父,手持三尺入咸阳。

斩蛇未必成真帝,烹狗终难恕假王。

孔费将军竞何在,空歌猛士大风扬。

吕后见高祖已死,心中忽动杀机,便欲一试狠辣手段,吩咐秘不发丧。此时仅有近侍数人在旁,吕后令其严守秘密,不得漏泄。于是令人将辟阳侯审食其召入宫中,密与商议道:“现在主上驾崩,列侯诸将,布满朝廷,论起出身,本与主上同为平民,后因各人境遇不同,主上竟为皇帝,彼等北面称臣,意中常觉不愿,何况要他奉事少主,岂肯甘心?若非将彼等一概族诛,天下不得安宁。不知汝意以为如何?”审食其本是个无用之人,对于凡百事体,毫无主见,又兼平日自己品行不端,诸将看他不起,因此挟了嫌隙,遂也不管事体轻重,可行不可行,一口极力赞成。吕后见审食其与她同意,心中甚喜,便又问他如何下手行事。审食其见问,更属茫然,寻思半晌,竟是一筹莫展。吕后自己思来想去,一时也无善法,只因列侯诸将不下百余人,若要一律诱入宫中,将他杀死,殊非易事。比不得前次只杀韩信一人,不甚费力,况诸将多半手握兵权,倘使预先泄漏消息,或是临时走脱数人,便立刻酿成大乱,不可收拾,此计不但恶毒,而且危险。吕后虽是狠忍,到此亦不能不迟疑审慎,偏遇审食其是个蠢才,全无理会。吕后又召其兄建成侯吕释之、侄鄜侯吕台等,一同商议,诸人一连想了三日三夜,毕竟无甚方法。

大凡秘密之事,延了多日,断无不被人发觉之理,当日宫中正在商议未决,早已被人闻知。原来曲周侯郦商之子郦寄,素与诸吕结交,极其亲密。此次会议之事,诸吕在场,人多口众,言语间不免泄露风声,却被郦寄听得,心想他父亲也是诸将中之一人,莫要连累在内,遂急回家中,暗暗告知郦商,令其速行避匿,以免与诸人一同受祸。郦商闻得此信,不觉大惊,心中想道,幸喜为我所闻,若使同班中他人得知,必然在外宣扬,闹出事来,于是连忙入宫寻见审食其,邀到僻静之处,附耳说道:“我闻主上已崩四日,尚不发丧,吕后欲设计尽诛诸将,此计若行,天下危矣。现在陈平、灌婴领兵十万,东守荥阳;樊哙、周勃领兵二十万,北定燕地,倘使闻知主上驾崩,诸将被诛,必然连兵西向,来攻关中,朝中大臣,见此情形,亦必离心,反与诸将连合,作为内应,灭亡就在眼前。吕后、太子,不但不能据此尊位,且连性命都不能保。足下为吕后亲信之人,务须速行阻止,剀切陈明,将此事作为罢议,早日发丧,方保无事。”审食其听说,目瞪口呆,遂依言告知吕后。

吕后心中也觉所言甚是,况此事已被郦商知得,更属难行,只得作罢。于是一天风浪,因此平息。

吕后遂下令于丁末日发丧,此时高祖死已四日,方才殡殓,群臣闻信,都入宫中哭临,却喜未知吕后设计谋害之事。到了五月丙寅,葬于长陵,群臣上庙号为高皇帝。己巳,太子盈嗣位,是为汉惠帝,尊吕后为皇太后,下诏大赦天下。卢绾闻知高祖已死,料定自己回朝,吕后必不相容,便率同家族兵队,投奔匈奴而去。

却说陈平与周勃奉诏往斩樊哙,一路乘坐驿车,风驰前往。

陈平于路寻思道,我此去甚是危险,樊哙乃是枭雄之将,现握兵权,若使不肯奉诏,造起反来,我二人到了军中,岂非白白送死?更有一层,纵使樊哙俯首听命,我便将他斩首回报,眼见主上病重,不日驾崩。吕后专了政权,樊哙是她妹夫,又有胞妹媭要在朝,要与其夫报仇,定然说我设计引诱主上,杀她丈夫,触了吕后之怒,我命亦就难保。若径将诏书搁起,放了樊哙,又恐怕主上尚在,说我违诏行事,真是斩他不可,放他亦不可。想来想去,正在左右为难,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未知陈平想得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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