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春华接了这一张药方,接连看了几遍,竟看不出甚么意思来,传给姬瑞道:“这不是闷葫芦么?”姬瑞看了一回,却击桌叹息道:“有心哉!春华,这是你的救死仙丹,你还不一字字记在心么!”春华惊问何故。姬瑞指点着纸上,悄然道:“把五味药横排,第一字读去,不是句‘红石山防刺’么?”春华不等说完,霍的立起身来,如飞闯出房门。不防那两个解差正在门侧一个桌上五呵六呵的猜拳赌酒儿,被春华身子一带,豁琅一声,桌背朝天,酒浆满地。一个解差吃得七八分酒,正凭着桌儿,便随着桌子一滚,爬不起来。春华头也不回,直抢出店门去。一对解差叫声苦:“今番吃他走了。”那店小二赶着叫:“客官仔细,看门槛磕破了牙儿。”却哪里见春华半个影儿。那解差哭丧着脸,走进房来,见姬瑞尚自在那里恬然独酌,一齐发话道:“劝你少乐一会罢,姓杨的走了,你可走不了呢。”一个道:“我原说你这厮不是个好人,不然哪里见黑夜里会却巧碰着故人的,多管是早约好了,到这里来设法脱逃的呢。”姬瑞故意逗着笑道:“你们可悔也迟了,劝你们从今留心些儿,不然我身上有的是腿,撇着一走,你们可吃不了呢。”

两个解差面面相觑着,不知不觉的走了拢来。姬瑞笑道:“你们守着我也不中用,我要走时,比姓杨的还快,不信,我便腾踔给你看。”说完,霍的起身,像要飞身上屋的样子。两个解差慌忙牵住衣襟哀告道:“你老人家要走,千万当着官,等我们两人脱了干系时走罢。”姬瑞道:“你要我不走也容易,只须跪着敬我一杯,我便等过堂时再走。”两人没奈何,只得跪了下来,满斟一杯酒奉上。姬瑞还没喝干,软帘一起,杨春华翩然进来。姬瑞大笑而起,只把两个解差羞悔得一溜烟匿向窗外去了。春华问是何事,姬瑞笑道:“明知追人去了,姑把这一对蠢虫借来下酒。”因问:“那人追得了不曾?”春华摇首道:“神龙夭矫,不知那里去了。”姬瑞叹道:“世道险夷,哪一处不是红石山下!春华,你的名声不小,此去还须善自护持呢。”

春华那时一只眼睛凝视着灯火呆着出神,全没听见姬瑞的说话,忽然拍着桌子道:“奇哉!”姬瑞惊问:“何事?”春华迟迟道:“那人竟是见过的,你想奇也不奇。今天在州里过堂的时候,那州官后边站着个当差似的,那眉目竟酷似那人。”姬瑞听了,抚掌大笑道:“你真想昏了,那里见狼心狗肺的州县官背后,走出过热肠豪气的侠客来!”春华沉吟道:“原也有些奇怪。”姬瑞举杯道:“莫管莫管,且到红石山再打点,今夜的酒是不干不了的。”

春华也把这事暂且丢开,重再畅饮起来。这一席酒直吃到月斜星稀,两人才抵足而睡。那两个解差熬不得夜,早已把包袱枕向门侧,一横一竖的睡了。

那知姬瑞等正朦胧睡着,忽听得一个人直嚷道:“不好了!”春华事在心上,从床上直跃起来,举目四瞩,只见一个解差睡昏了,头碰着墙壁正摸索着,在那里嚷痛呢。春华不觉点头叹道:“蠢奴蠢奴,睡觉也应得有个灵魂啊。”

一宿无话。次日天明,起身吃了饭,解差伏侍春华上了枷锁,预备上路。问姬瑞时,他说要江南去走遭,还来在泰安过年。豪人行径,自没儿女辈临歧把袂的俗态,一声珍重,便各奔前程了。

且说春华同两个解差上了路,按站走着,平平稳稳的过了三日。那天到了离山海关不远的地方,阴云四合,大风振林,天做起雨来。春华举手摇指道:“树林西头,炊烟底下,料有几家人家,我们赶几步罢。”三人赶着奔了一程,穿过了个榆树林,那雨点已撕珠屑玉般下来。转过红柳树林,弯弯曲曲的一条小径,小径极端有十馀颗红柳树,掩映着十多间茅屋。一家门首立着个小孩子,眼望着天,招着小手唱道:“雨水多,雨水少,天上落下大元宝。……”正唱得高兴,抬头见了三人,便“呀”的一声朝里便走,一面哭着唤道:“妈,祸事哩,前天那两个人又来了。”接着走出个少妇来,一探首便把门“碰”的一声关上,倒把门外三人弄个莫明其妙。

那时雨又渐大,一个解差只得碰着门道:“请开一开,有话讲呢。”那妇人颤着声在门内哀告道:“大叔,你也放些慈悲罢,你知道的,我们一家五个人,死了两个,监了一个,只留一孤一寡在此,你也算行好积德,替监里含冤被屈的留个送饭人罢。”

春华听了这几句话,早明白了一半,便平心静气的说道:“大娘你错认也,我们是来避雨的,你开了门,令我们得躲一回儿,感激还感激你不尽,肯难为你们么?”妇人道:“我还敢信你老人家么?前儿他在林子里拾枯枝儿,你说唤去问一句话就得还来的,那知生生的被你骗入牢里去了。”说完,自向里边去了,再也不来理会他们三人。淋得两个解差急起来,想要施出差伯伯威风,打门进去。春华止住不许,心里尚是替那妇人不平,一面踅身到一个破檐下去躲雨,预备雨停时好好儿去问这妇人,到底为甚么或监或死,那知这雨竟似替妇留客一般,直到傍晚才住。春华嘱解差隐着,自己更重踅到那家门口来,却好妇人也在门外淅米儿,便作了个揖道:“大娘请了。”那妇人抬头来看时,两人打了照面,不觉各吃一惊。

正是:风雨四山愁里过,漫将心事问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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