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功者,鄭芝龍之子也;母為彝女,原名鄭森。宏光時,入南京太學。聞錢謙益之名,執贄為弟子;謙益字之曰大木。豐采掩映,奕奕耀人。隆武皇帝即位,年纔二十一;入朝,上奇之;賜今姓名,俾統禁旅,以駙馬體統行事;封忠孝伯。
初,芝龍之為盜也,所居為泉州之東石。其地濱海,有李習者往來日本,以商舶為事;芝龍以父事之。習授芝龍萬金寄其妻子;會習死,芝龍乾沒之;遂召募無賴為盜於海中。久之,而所得不貲。崇禎中,受巡撫沈猶龍招撫。芝龍娶日本長琦王族女為妻。凡為日本贅婿者,例不得歸;惟芝龍挈其妻還東石。遂為富人,甲於全閩;第宅縱橫數里。猶龍母生日,進珊瑚高尺餘,飾以珠龍金盎。猶龍嘆賞,復進一株。製生犀黃金為甲;每出則百餘騎如一人,莫辨其孰為芝龍也。時南安有荀憨(越中徐氏雕本作「苟戇」)、惠安有劉香,皆稱富強。荀憨先亡,劉香恃眾不就撫;朝命芝龍討之,戰於五虎門外之定海所。芝龍力不敵香,而弟芝虎勇甚;望見香乘大艦指揮兵士,芝虎輕舟躍艦而上,直前取香。左右皇急,莫敢縱兵;香亦勇,格虎兵器墜之,遂徒手而搏,相持入海皆死。芝龍既併其眾,遂益強盛。江右鄒維璉嗣為巡撫,思欲衰之,然無以為計也。宏光帝立,封南安伯;及勸進隆武,封平虜侯,晉平國公。北兵入福州,芝龍退屯安海(即安平鎮),樓船尚五百餘艘。乃為洪承疇所誘,決意欲降,諸將多不從,成功痛哭而諫;芝龍意不可回,單騎北去。芝龍既降,其家以為可免暴掠,遂不設備;北兵至安海,大事氵㸒掠,成功母亦被氵㸒,自縊死。成功大恨,用彝法剖其母腹,出腸滌穢,重納之以斂。
丙戌十二月朔,成功大會文武群臣於烈嶼;設高皇帝神位,定盟恢復。
丁亥,仍稱隆武三年。移於南澳,勤王者遠近至,軍聲頗振。
五月,於廈門(即中左所)設演武場。
七月,合定國公(鄭鴻逵)軍圍泉州之桃花山;不克。
十月,從大學士路振飛、曾纓議,頒明年隆武四年戊子大統曆;用文淵閣印印之。
戊子閏三月,同安、安溪皆下。以禮部主事葉翼雲署同安(縣)事。
五月,圍南安縣;七十日不克而還。
八月,同安破;葉翼雲及鎮將邱進(按原刊為「集」)、金裕皆死之。知永曆皇帝駐蹕廣東之肇慶,遣光祿寺卿陳士京入朝。
己丑,士京還自行在,封成功為延平王;始稱永曆三年。
六月,漳浦守將納款。
庚寅,成功南下。
辛卯二月,泉州偵廈門單薄,襲破之。曾纓自縊,諸紳咸避於梧(浯?);待成功自南反,泉州襲者始退。
十二月,攻漳浦;知縣某出降。
壬辰正月,海澄守將郝(按原刊為「赫」)文興舉城降;圍長泰縣。北督陳錦來接,敗之。
二月,復平和、詔安、南靖三縣;進圍漳州府。
七月七日,陳錦為其內豎李進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來降。
八月,刑部侍郎王虞石至自五指山,言思文帝在彼為僧。繼而勒使至廈門,一時故臣皆不能決。
九月,北帥金礪援漳,島兵失利。
癸巳二月,五指山復遣使來存問諸臣。使言思文帝今離五指、駐平遠縣,將起兵;故臣乃具公疏,請出驗視,卒不可得。
五月,金帥以萬騎攻海澄;遇伏,大敗。
六月,島師南下。會潮州守將郝尚久(按原刊為「文」)反正,以定海李孟■〈山上〈弓攵〉下〉署太守事。其屬縣潮陽、惠來相抗,成功赴剿。
甲午四月,新朝割漳、泉、惠、潮四郡地,令島上薙髮;不受。潮州復陷。
十一月,發水、陸師應西寧王李定國於粵東。
十二月朔,復漳州府;漳屬十縣降者九,獨龍嶽不下。泉屬七縣降者六。
乙未二月,破仙遊;攻凡半月。
四月,援粵之師失利;統軍者黃梧降級。
五月,祭旗;大演陸師,戈甲耀日,集縉紳觀之。
六月,祭海;大演水師。
九月,南征;破揭陽、海澄、普寧三縣。命峻揭陽城,毀澄、普。
十一月,舟山巴臣興舉城降。發師已三月,阻風;至是,抵城下。
十六日,北師再遣使議和。
丙申正月十一日,始頒永曆十年大統曆;以前年有戎事故也。台州北將馬信棄其城,納降於舟山。
二月,降將馬信、馮用、張洪德俱抵廈門,謁成功。
五月十日,粵師失利歸;斬其將蘇茂。
閏五月,改廈門為思明州。
六月二十四日,黃梧以海澄叛,知縣王元士從之;協將康雄不從,斷其手,得縋(按原刊為「墜」)城出。
七月五日,以忠勇侯陳某留守思明州;成功率師北伐,奪閩安鎮,斬北將胡希孔;生擒百七十餘人。二十三日,戰於南台,奪橋;又明日,戰於橋北,再勝。二十八日,戰於教場,奪馬二十五匹、擒延平參將張禮。
八月四日,復連江。二十六日,舟山陷;總制陳雪之、英義伯阮駿俱赴海死。
丁酉十二月,島上火藥局災。
戊戌正月,行在以璽書通問。
二月,使松江徐孚遠覲行在。泛海由交趾入安龍,交趾要其行禮,不得過,遂返廈門。廈門破,孚遠遁跡,為北帥吳六奇所藏,完髮以死。海外生一子,扶襯歸故里;未葬,子亦死。
成功會師浙海,以少司馬張煌言為監軍,北伐。抵羊山;羊山故有龍祠,海舶過者致祭必以生羊,即放於山上,久而孳乳日蕃,見人了不畏避。軍士競逐之,天朗波平,怪風猝至,海舶自相擊撞;義陽王某溺焉。於是反斾。
己亥五月,全師北指。張煌言以所部義師從為前驅。入江,煌言抵瓜州城下。明日,成功至;北師出禦,滿、漢死者千餘,乘勝克其城。成功南渡攻鎮江;煌言溯長江,未至儀真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觀音門;成功已下鎮江,水師畢至。七月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五日,蕪湖以降書至。成功謂煌言:『蕪城上游門戶,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七日,煌言至蕪湖。傳檄郡邑,江之南北相率來附: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涇縣、(南寧)、南陵、太平、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石埭、青陽、(虹縣)、巢縣、含山、舒城、廬江、高淳、溧陽、建平,州則無為、廣德、和陽:凡得府四、州(三)、縣二十四。而下流之常、鎮屬縣,亦皆待時為降計。其時有大帥單騎東逃,飯於村店;店中唯一老嫗,大帥遑遽問曰:『今代如何』?老嫗不知其為大帥也,合掌向天謝曰:『聞殺北人盡矣』。大帥不敢飯而去。金陵亦欲議降;未定,而諜知島師疏放,樵蘇四出,諸營壘為空,士卒釋冰而嬉,用輕騎襲破前屯。成功倉卒移帳;質明,軍灶未就,北師傾城出戰。兵無鬥志,島師大敗;總兵甘輝等死之。成功遂乘流出海,並撤鎮江之兵。煌言趨銅陵,與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天台以入海。
成功之敗而歸也,以廈門單弱,方謀所向;中途遇紅彝船一隻,其通事乃南安人,謂成功曰:『公何不取台灣?君家之故土也。有台灣,則不患無餉矣』!台灣者,海中荒島也。崇禎間,熊文燦撫閩,值大旱,民饑,上下無策;文燦向芝龍謀之。芝龍曰:『公第聽某所為』;文燦曰:『諾』。乃招饑民數萬人,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用海舶載至台灣,令其茇舍開墾荒土為田。厥田惟上上,秋成所獲,倍於中土。其人以衣食之餘,納租鄭氏。後為紅彝所奪,築城數處:曰台灣、曰雞籠、曰淡水;此外,又有土城數十處。台灣之城,亂石疊成,高數丈、厚丈餘,用火煆之,化為石灰,融結一塊。而其門戶為澎湖;澎湖水漲(?),地勢低下,海舶至此,須易船而入,故險而易守。成功往攻台灣,至澎湖,適遇水漲,竟以海舶渡之,直抵城下。城中紅彝不過千餘人,他皆鄭氏所遷之民也。以大砲攻城,城堅不受砲;灣民導之曰:『城外高山,有水自上而下,繞於城濠,貫城而過;城中無井泉,所飲惟此一水。若塞其源,三日告困矣』。成功從之;紅彝乞降,遂以大舶遷國。
成功王其地四年(月?),卒;子錦(一作經)嗣。
甲寅三月,福藩耿精忠反,稱裕民元年;招朱錦兵為助。錦引舶入據漳、泉,猶稱
永曆二十八年,不受耿氏節制;與耿氏戰,互相勝負。
戊午,精忠降(清)。
錦於庚申,仍歸台灣。
癸亥,錦卒,子克塽嗣立,年十二歲,不能統領其眾;兵潰,降於清,得授世爵云。
史臣曰:鄭氏不出台灣,徒經營自為立國之計,張司馬作詩誚之;即有賢鄭氏者,亦不過躋之田橫、徐市之間。某以為不然!自緬甸蒙塵以後,中原之統絕矣;而鄭氏以一旅存故國衣冠於海島,稱其正朔。在昔有之:周厲王失國,宣王未立,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上不系於厲王、下不系於宣王,後之君子未嘗謂周之統絕也。以此為例,鄭氏不可謂徒然。獨怪吾君之子匿於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義於天下!愚聞海外尚多人物,當必有說以處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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