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事体真巧。人涛之内有两个人是沧州总兵澹台寿老爷下手的家将,一个叫张勤,一个叫李信,也在那里看打擂台。听得“贝州金台”四字,二人当心一看,张勤与李信打一个照会,同到一个空处。张勤说:“看起这个人来,与他这个面貌图上的金台一般无二,并且他自认金台,明明就是金台。何不去禀知大老爷点兵拿捉?我与你必有重赏的。”李信道:“且住,且住,自古紧事慢行。一只来金台本事高强,一只来麒麟村地方广阔,若点兵拿捉,被他知风逃走,岂非画虎不成反为不美。”张勤道:“依你便怎么样呢?”李信道:“他必有存身的所在,我与你大家留心随定了金台,看他存留何处,然后禀知大老爷,夜尽更深,点兵拿捉,万无一失也。”张勤道:“说得有理。”二人议定,也不在人前露风。此话书中暂且慢表。
再说贝州好汉上台拱拱手道:“雷老师请了。”雷蓬道:“请了。通个名来。”金台道:“在下贝州地方人氏,姓金,名台。”雷蓬道:“吓,你就是贝州金台么?”金台道:“然也。”雷蓬道:“呵呵呵,人人说你小辈英雄,拳头很好。我道不知怎么样一个身高体胖的英雄好汉,原来是如此的小身子,看来力气无多,只好数十斤呢,本领谅来有限,传扬的是假名声。为什么胡乱上台来会我呢?可晓得拳头底下不容情的,快些下去保这残生罢。若要交拳是活不成的。”这几句话逼得金台心火冒起,叫声:“雷蓬休得看轻俺,可晓得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雷蓬道:“我也知道你活不奈烦了。也罢,今日死在俺的手内,也有些名目。”便各逞平生本领,步位排开,一边拳过,一边招架,尤如龙虎争斗,原像英雄。雷蓬一头交手,一头思想:“看他不出,拳头果然来得利害,原像贝州好汉呢。”金台也在那里思想:“雷蓬人品轩昂,但他本领却也平常,我要胜他有什么难,将他打得自己投降。”便使一个叔宝拖枪势,略把靴尖点在他肾囊上,雷蓬疼痛非常,冷汗淋漓,弯腰曲背,跌倒在台中,爬不起来。台下大家说道:“啊唷,再勿抵住,贝州金台如此大本事,怪勿得名声大。这叫做不见不知。那间我们要搭他做朋友哉。”一人道:“!,他朋友多得是,多是英雄豪杰,希罕你里这宗朋友?灯草拿勿起的做朋友?”那人道:“啐!比方呀……”少说闲文,再说姚府家丁们看见雷蓬跌倒,难以走动,便走上前来与金台道:“啊,好汉,我家少爷吩咐在先:如若有人打胜了雷教师者,奉送黄金十锭,彩缎十端,请到府中相见。”金台道:“哈哈哈,什么说话?我是素不贪财的。高兴打擂台,彩缎黄金多不要,叫少爷不必挂心。”家人道:“但不知雷教师死活如何。”金台道:“要他死也不难,要他活也容易。”家人道:“既如此,好汉救活了他,感恩不尽。”金台就把靴尖照定他的肛门口轻轻的点上几点,雷蓬才得醒来,叫声:“啊唷唷,来不得啊,来不得。”金台叫声:“雷老师,贝州小子多多有罪了。”说声未已,便飞身纵下台来,同张其、郑千等八个弟兄竟往柴王府内去了。丢下西边,又讲东边。话说雷蓬自道英雄无敌,那知今日如此。口内不言,心内想道:“金台原算是个英雄,从今不敢夸口的了。”仍旧家中去务农。对着台下拱拱手道:“列位,休得道俺本事不佳,那金台比俺又好,实在打他不过,惶恐惶恐。大家各自归家干正经罢,俺今也要归家了。”说罢,下台骑马而去,回到自己家中去守本分,尤如《五龙传》内二人一般:那李存孝在一日,王彦章隐一日。如今金台不死,雷蓬永不出来。未知以后如何,下文再表。
且说二十四名家将把二虎台上的对象尽行收拾,回到家中禀知少爷。少爷说:“金台是个犯罪之人,如此大胆,前来打掉雷蓬,一定是别的好汉假冒金台来的。如今雷教师那里去了?”回说:“无颜来见少爷之面,不得面辞,叫小的们致意少爷,他是回家去了。”少爷说:“怎么盘费也不拿,竟自去了?”回说:“啊,少爷,他说自有随身本事,怕没有盘费么?”少爷道:“这也说得是。”家人又道:“啊,少爷,那二虎台便怎么样?”少爷道:“拆掉了罢。”家人们答应一声就去拆卸,也不必细表。四方好汉各自回家,麒麟村上登时绝净。
且说金台同了八个弟兄要到柴王府来,看看日已落西,不克进城,权寻下处安歇一夜,且到来朝再处分罢。张勤、李信心中欢喜,窃听明白,回转衙门禀知主人。澹台寿满心大悦。等到黄昏时候,会同文武官员,点齐兵丁去拿捉金台。那些大小地方官唬得魂不附体,带齐了衙役,同了武职官兵,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李信、张勤冲先引路,地方上还有许多不曾安睡的百姓,唬得胆战心惊。大家评论,一个道:“哙,阿哥,这许多兵马那里去的?”那人道:“杀人。”一个道:“杀啥人呢?”那人道:“许三姐谋杀亲夫,文书已转的了。”一个道:“为何如此快躁呢?”那人道:“立斩之罪,快得势的。”那旁边一个朋友假在行,说道:“呸,打听啊勿曾打听明白,七勿搭八。”那人道:“勿是杀人是啥务事呢?”答道:“抄家。”那人道:“何以见得抄家呢?”答道:“北门外沈大忠做官贪赃,奉旨抄家告乖了罢。”那人道:“承情,承情,丢下街下乱说。”且说文官武将匆忙忙,带了兵一路走去。李信、张勤真作逆,冲先领路,到了招商店门首,便道:“启上老爷,这里是了。”把前后门围住了。但闻喝声不绝,声声口口要捉金台,把那合店客人多唬坏了。大家想逃走,外面兵多逃不出。急得个个汗流夹背。店家唬得浑身发抖,店主娘娘怀了鬼胎,说道:“咳,天啊,总是我们这路倒尸勿养了。阿二啊,未曾满月,偏偏必要荡行灶,那间荡出祸殃来了。路倒尸,快点走罢,省得吃饭家生请下来。”店主道:“娼根,你要逃啊?外面有三百万官兵,如狼如虎,就插翅也难飞出去呢。”娘娘道:“啊唷,今日死得成的了。”店主道:“家主婆,死活注定的,哭他做啥?”外面官兵吵吵闹闹,那八个英雄心中着急。张其道:“澹台寿这个狗男女,为何无事起波涛呢?快些打出重围去,夺了他的枪刀,杀得他流花落水才见俺们手段高了。”郑千道:“说得有理,打他娘出去吓。”七张八嘴,纷纷乱嚷。金台摇摇手道:“你们这些莽汉休得胡闹,俺金台本是有罪之人,仰叨天佑,日久偷生。那澹台寿乃是澹台惠的兄弟,既被知风前来拿我,我若逃生,岂是大丈夫之所为!怕死贪生非为好汉,待我挺身而出,有何惧哉!我去之后,你们不可再成群结队,各自谋生。扬州江员外须去通知一声,免得他望我。若有个贝州人,寄封书信与我娘亲。”说罢,挺身而出,哈哈大笑,自开大门,喊道:“俺贝州金台在此,谁来拿我?”那官道:“张勤、李信速速认来,可是金台?”张勤道:“启上老爷,正是金台。”官道:“不要认错了啊。”张勤道:“小人们认得分明,一些也不错的。”官道:“军士们,速把金台拿下了。”军士便如狼如虎赶上前来,拿住金台,上了手铐、脚镣,蒲桃,铁练,颈中盘住,登时打入囚车。百姓方知捉金台、大家宽心。只有八个英雄火冒非常。这些人虽然凶横之徒,一只来金台叫他们不要动手惊动众人,二只手无寸铁,看见官兵人众,到底惧怕。看见捉了金台,官兵已退,大家商议:“二哥此去有死无生,我们朋友一场,岂可见死不救?怎么样救他才好?”张其说:“我们同去求见柴王,将言告禀。若得柴王出头,二哥性命就能留了。”大家多称极是,来日到柴王府内去求,暂且不提。
再说三百官兵,文武各官押解金台连夜进城,到澹总兵衙交卸。澹台寿立刻坐堂验过了金台面貌,即着州县官小心收管。次日清晨,备了文书,仍旧点兵三百,委员解往东京相府投收,请旨定夺。
少说金台起解到东京,再说八个英雄此夜大家多不曾睡。大家谈谈说说,直到天明,商议怎样去见柴王。花三却是个细心人,说道:“我们八个人个个莽汉,若一齐同去,必被柴王轻慢。况且不过这件事情何必许多人同去?只消一两人也尽够了。”张其、郑千道:“我们两个人同去如何?”浦大说:“你们两个莽得比众不同的。况且不会讲话,不要你们去。”张其、郑千说:“什么柴王?就是皇帝也见得平常。”张其说:“就是我一个人去,一言之下,柴王必有出头。你们在此等我。”众人道:“自然非你去不可,快些去,快些去。”张其挺挺腰,上街走去,也不问明那里是柴王的府第。约行了二里路,抬头看见一片荒地,便自言道:“啊呀,且住。俺一路行来,并没有柴王府,这便怎么处呢?不免问个明白,求见柴王便了。”但见一个老人家,拐着杖在那里走。莽汉张其忙走过去,挡其去路,手儿拉住,说道:“老头子慢些走,俺要问你柴王府在那里。”老人道:“!,柴行就是柴行,带起府字来了。喏喏喏,回转去,上了桥下了桥,转了弯就是柴行哉。”张其道:“承教了。”老人道:“岂敢,岂敢。”张其听了老人之言,便回转身来,走到那边过了桥,转过弯,将身立定,周回一看,只见一个柴行闹不可言。难道这个所在就是柴王府么?不像啊?待俺再问是与不是就明白了。但见一个米铺,张其冒冒失失走将过来说:“呔,开店的,那边这个可是柴王府么?”米店官把他一看,心中想道:“这个人有些呆的,卖柴的柴行认为柴王府的,不免发他一耍。”回道:“正是柴王府。”莽汉闻言喜气洋洋,便洒开大步朝前走去,便定立在柴行首张望。那行主见他立定,只道主顾上门,必然是个买卖。便满面笑容说:“大爷照顾小行呢啥?精干雪燥的,大爷上三十担呢,四十担?”张其道:“俺不要买柴,要见柴王千岁的。”行主道:“啐,出去,此间勿有柴王千岁的。”张其道:“有人指引说正是这里,怎么你说没有么!”行主道:“你掮了木梢哉!此间是买柴的柴行,勿是柴王府。请便请便。”张其道:“呀,上了这戎囊的当了。我且问你,那间柴王府住在那里?”行主道:“在城里,进了城再问罢。”张其道:“进城还有多少路呢?”行主道:“近的三八二十四里足路。”张其道:“唷,好倒运。”张其自家夸能,那晓得走来走去,没有处寻,便见一个问一个,见一人问一人,曲曲弯弯,问进了城,再问到了柴王府。只见威风凛凛,两旁八个把门将军。这个所在原像王府。便上前拱拱手道:“列位请了。”把门的动也不动,张其想道:“怎么不瞅不睬,是何道理?”便又拱手高声嚷道:“列位请了,请了。”门公道:“咄!这里什么所在?你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么!”张其想道:“看他们眼珠子生在头顶心的哈,千岁府内的人到底要奉承他一二的。”又说打他门下过,怎敢不低头,无可奈何,装着笑脸说道:“有事求千岁,伏望爷们禀一句,好将紧急事商量。”门公道:“到底你那个差来的,叫什么名字,求见王爷有何事禀?”张其道:“列位爷阿,只为贝州金台与王爷是个好朋友,才到沧州要来面见王爷,不想被澹总兵占了,官兵捉住金台,解往东京去了。为此来求千岁爷出个主见,搭救金台。有烦爷们传禀一声,原说金台的好朋友张其求见。”门公道:“可晓得这里的规矩么?”张其道:“什么规矩,我却不知道?”门公道:“怪你不得,没有来过自然不知道的。”门公道:“官府求见王爷,送我们五十两,你来求见倍了一半,一百两,造化你的。”张其道:“原有这个规矩。”张其听说,自沉吟道:“今日匆忙出门,一些不带,将何物送他们呢?”一心要救金台,今朝只好做矮人罢。八个门军多不睬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也是张其的造化,里边走出一个人来了,是柴王得用的家将,名唤蒋勇。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跪在这里?敢是呆的么?”张其细说前情。蒋勇想道:“王爷时常提起金台犯法脱逃,放心不下。不想如今在此捉住,解往东京,必然性命难保了。不免待我禀知千岁,自有好处。”要知柴王搭救金台情由,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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