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有功不加赏,痛先世魂销海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南江北遥相望。乌金荡蒲帆一片,乘风浪,此际良朋堪访。
洪昆住在秦府数日,彩鸾小姐病已十分好了。夫人说:“孩儿,你的命全是洪家女婿救转来的。今日可到书斋,一来相谢,二来问他何处访友,何日回来。”小姐听说红了脸。夫人说:“随我去不妨。”夫人带了小姐,来至书斋,铃儿通报,洪相公连忙迎接,说:“岳母大人同小姐来此何干?”夫人说“小女托庇转安,皆是贤婿妙剂,特来奉谢。”洪昆说:“这是神医之力,小婿何敢居功。”夫人说:“还要请问,何处访友,何日回来。”洪昆说:“岳母,说起话长,敝友是小婿共患难之人,他曾救过......”夫人问:“救过那个?”洪昆不肯说明陈素娥之事,即刻转口说:“救过我的。他住在兴化县城西北乌金荡里。我到那里住几日,还要同他上京。有些进步即便回来。”夫人说:“贤婿进京,老身有薄薄程仪奉赠,着二名家丁伺候。”洪昆说:“不敢消受。明日就要起身。”又说几句闲话,夫人带小姐回楼,预备银两,以作盘缠。
洪昆次日告辞而去。雇船到邵伯镇大码头,过了下河船,一夜顺风,早到荡里,望见荡东头有一高墩,墩上一座村落。秋柳垂黄,四围芦荻,篱边点缀几颗秋色雁来红。洪昆指着这庄上,向船家说:“那厢雅致,必有高人。把船泊到庄边,我上岸问来。”洪昆登了岸,看见篱笆里面有大石一块,约五六百斤,两旁有耳,知是考武之器。白蜡竿枪四根,檐下挂一排弓箭。门内走出一个五十余岁老人来。洪昆上前拱手说:“请问庄翁,这里有姓童的么?”老人答礼说:“小客官,你问姓童的做甚么?小庄只有一家,就是姓童。”洪昆说:“小生有一盟弟姓童名昆,特来访他。”老人说:“小客官,你莫不是姓洪么?”洪昆答:“正是。”这老人连忙请洪昆到家里,说“童昆就是老汉的义子。他今日到城里拜客,午后就回。洪世兄先开发了船家,我着人把行李挑上来。不嫌寂寞,等小儿返舍奉陪。”洪昆又拜见童喜,说:“正要相会令郎,既蒙老伯大人雅意,小侄遵命了。”
午后童昆果然回来,看见洪昆,两人抱头大哭。童昆说:“仁兄从那里来的?小弟二次往杭,访问仁兄下落不得,遭了大祸,绑在法场,幸蒙通元子大仙搭救得免。”洪昆说:“愚兄别了贤弟,屡经磨折。近年稍得平安,刻刻挂念贤弟,所以买舟来访。且欲约贤弟同往京师,谋个出头日子。”童喜称赞说:“贤侄志气不凡,定遣小儿随行。”童昆说:“仁兄稍住几日再计行期。”洪昆住在童庄,宾主情深,款待丰盛。过了几日,童喜说:“贤侄文采风流,当今名士。但千里远行,须要学些武艺纔好。”童昆说:“仁兄何不就拜家君为师。我们兄弟同学,更有帮手。”洪昆遂拜了师,童喜先教他练太乙通天的罩门,然后教他枪法。洪昆虽是文弱之人,却也心灵手敏。教了一月,件件精通。且他是个文曲星兼武曲星临凡,后来中文、武状元,封东浙王。所以武艺略为指点即能通晓,自然膂力过人的。
怎么叫做太乙通天罩门?他人练的罩门只在一处,童喜教洪昆是周身罩门,譬如蚺蛇胆,打在那处这罩门就提到那处。此法本是托塔李天王传授的,连童昆都未曾学得,此刻传了洪昆。童老翁得了这个伶俐的弟子,心中大悦,叫:“童昆,你们二人就在门外演武场上比比武艺。”二人答应,走到场边。童喜坐在门外观看。他们分开两处,如二虎鬪争合并,一时如双龙缠绕,一个使枪如飞花滚雪,一个射箭如疾鸟乘风。马上十八般,马下十八般,真个功力悉敌,上下不分。
到煞尾时,两人要打罩门,童昆所学逊于洪昆,童喜高叫:“住手。”说:“你们二人勇力皆可称为国手,总是自家人,不必争胜了。”他二人听说心中大喜,都住了手。洪昆谢过师父,向童昆说:“贤弟,如今若遇着赵怿思、枣核钉那班狗才,就是愚兄一人也能胜他了。”童昆说:“仁兄文武全才,真神人也。”童老翁在演武场看操,脱了衣服,感冒秋风,当晚就觉身子不爽。次日服了发散药,未曾有汗,病势沉重。童昆朝夕榻前服侍,洪昆也不放心北上。童昆到城里请来有名的医生,服药不效,迁延数日,竟去世了。此中都是天定。若是一月之前老翁去世,这太乙通天的罩门必然失传,洪昆怎能有此武艺?可见童老翁是专等洪昆来的了。
洪昆住在庄上,帮着童昆办完一切丧事。过了二七,童昆说:“仁兄,小弟本欲奉陪北上,不料家父去世,请仁兄先行几日。小弟俟七终之后随即来京相会。仁兄虽是独行孤客,有此武艺,小弟却也放心。”洪昆说:“愚兄坐扰月余,诸蒙先师教导。本当伺候续礼,兄弟同行。但愚兄复仇之心刻刻不忘,若能为张氏复仇,即是为曹氏复仇了。愚兄就此告辞先去。在都中恭候行旌。”因口占一诗留别。
诗曰:
猿臂同开七札穿,射人射马弟兄传;
书生毕竟终文弱,祖逖鞭非敢着先。洪昆吟诗既毕,取道而行。此时童昆在兴化县乌金荡送洪昆,与洪昆去年在杭州府城外十里长亭送童昆又别是一种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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