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老大视钱如命,今番听见差人要他的脚步钱,他所以在那里摇头,他心里早打定了主意,要他的心头血,拿尖刀刺,要他的天灵盖,拿闷棍敲,要钱可是断断不行。地保见想法他不动,过来把他妻子拉在一旁坐下,低低的说道:“大嫂子,现在的事已犯了,哭也无益,你总要打定主意才好。”他妻子说道:“我家上不欠皇粮,下不欠私债,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我们男人到底犯了什么事,你须告诉我。”地保脸上一红道:“到了县里自然晓得。”他女人更着急道:“你如何也说起这样不明不白的话来了?”地保正要开口,两个差人又发话道:“你们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些什么?回来给老爷知道了,你不怕挨板子么?”地保又拉了他女人一把,道:“如今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给他带了几个钱来没有?”他女人道:“钱是有几个,还是我妈的棺材本,如今说不得了,只求几位方便他罢。”地保听了,登时递了一个眼色给那两个差人。一个差人便放下酒盅,慢慢的走下座来,对着他女人道:“他这案犯得很不轻呢,你们别当作儿戏。”当下差人把地保又拉在一边,唧唧哝哝讲了半天,地保过来对他女人道:“他们说这一趟辛辛苦苦跑下乡来,你们爱理不理的,现在晓得案犯得大了,去央求他们,他们拿乔①,非有五十块不可。”他女人惊道:“把我的家里翻过来,也不值五十块钱。方才告禀过了,身上带的这点点,还是我妈的棺材本,如今叫我那里去凑呢?”一面说,一面又跪下来给地保磕了几个响头。地保故作踌躇道:“这便如何呢?”又过去和两个差人唧唧哝哝的半天,走过来轻轻的问道:“你到底带来多少呢?”他女人便在腰里掏了出来。两个差人眼睁睁的看着,地保一五一十一数,见是二十块钱,便拿过来递与差人。差人还嫌不够。地保又做好做歹,两个差人当面平分了,揣在怀里。
且说刘老大看见他女人把洋钱给两个差人,心上又是急又是气,到头来却也无可如何。两个差人洋钱到手,便换了一副嬉皮笑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就是了,有什么事都在咱们两人身上。”刘老大到底是个乡愚,此刻见他这般行径,便像寒谷回春一样,登时放开苦脸舒起愁眉。他妻子又过来叮咛嘱咐,刘老大点点头答应。两个差人喝是喝醉了,吃是吃饱了,一齐站起身来,一个差人伸了一伸懒腰,打了一个呵欠,那个差人道:“咱们刚才来的时候,不是在那嘴角儿上那爿小烟馆里过的瘾吗?地方虽不干净,卖的倒真正苏膏,咱们还是上那儿去躺躺罢,等刘大哥也可以歇息歇息。”一个差人道:“好。”走过来便把刘老大的链子去了。刘老大觉得异常松快,他的妻子相送出了店门,店小二前来算帐,他妻子又赶着招呼道:“我明天给你罢。”刘老大在这乡下也大大有名,镇上的人自是认得他的了。店小二见有他妻子招呼着,更无别话。刘老大才出饭店,一眼瞧见他的鸡和猪,不觉又伤心起来。两个差人觉得,便吆喝着地保先赶回家去,存放一个所在,明天送进城来。地保听了,遵命去办。刘老大的妻子只得含悲忍泪,回转家中。
两个差人带着刘老大同到烟馆前,见是一扇小小的风门,推门进去,里面用芦席隔成板壁,地上支着几张铺,都是很肮脏的,吸烟的都是些面目黧黑形容枯槁的。刘老大到此地步,只有垂头丧气而已。烟馆伙计认得是县中大叔,赶忙出空了一张铺,让两个差人躺下抽烟。足足抽了一个时辰,他们方才过瘾。刚过完瘾,地保也来了。两个差人道:“咱们可以进城交代公事了罢。”地保又过来嘱咐刘老大道:“你见官府不要害怕,官府问你什么,你只管响响朗朗的答应,否则官府是要当你畏罪情虚的。”地保一面说,一面又摸出钱来,替两个差人会钞。两个差人回头看见,笑道:“今天怎么倒来扰你呢?”地保道:“笑话笑话,刘大哥平日照看我多少回了,这回犯了事,我连这点都不能尽个敬意儿,那还成个人吗?”说罢,也露牙咧嘴的笑了。当下四人出得烟馆,直奔城里而来。刘老大一路疑心: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呢?刚才问那差人要牌票看,他们又不肯,现在是花了钱了,他们看钱面上,总得给我瞧一瞧,否则我要糊涂死了。主意已定,便问差人提及此事,差人是受过地保嘱托的,便道:“你不要忙,到了县里自然会知道的。”刘老大更加纳闷,却不晓得就是方才在烟馆里,说刘大哥平日不知照看我多少回的那个人弄的鬼,列公想想,险不险呢!闲话休提。
等到四人走到城中已在黄昏时候。两个差人叫地保看住了刘老大,守在县前一爿小茶馆里,两个差人先进去打探一探消息。不多时刻,回到小茶馆里,说:“老爷晚堂已经退了,只好明天再审了,这人暂押班房罢。”说罢,便将刘老大带进了班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拿乔―――刁滑,装模做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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