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理刑杨鑫甫大老爷,在烟榻上,拜了邓司马邓子通做干爹,就该请干妹子凤奴小姐出来,拜见干哥哥。还需做干哥哥的安慰安慰干妹子。干爹邓子通,听了干儿子杨理刑的话,便道:“该的,该的,我去唤女儿出来,拜见拜见。”岂知凤奴小姐不住的使心腹丫头,往来探听。及至杨理刑进了餐霞室。这餐霞室隔着凤奴小姐的房,只是三间屋子。凤奴小姐便悄悄的隐在窗外偷听杨理刑的种种举动。都听得明明白白,想道:“这位干哥哥倒要十二分的巴结他,天大的把柄在他手里。”只见她父亲一径跑出来,望着房里直撞的撞将进来。连忙跟上前去低低的唤道:“父亲、父亲。” 子通回顾头来道:“咦,你在那里来呢?我同你说……”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凤奴小姐便接过来道:“女儿知道了,可是杨理刑哥哥要叫女儿出去拜见拜见吗?”
子通道:“一点不错,你已知道了是最好了,你心上怎样?还是出去见呢?还是不见?我想起来,倒要见的才是道理。”凤小姐道:“父亲说的是。果然该应拜见哥哥,如今既是哥哥妹妹了,不是外人了。女儿想起来索性请哥哥到这儿来拜见,愈加见得亲热了。譬方亲哥妹似的,不是更好了吗?”子通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那么你还该收拾收拾。我去请他进来哩。”说着又兜兜的跑出来,重复回到餐霞室,同杨理刑堆上一脸的笑容道:“你的妹妹说如今哥哥不是外人了,索性请哥哥到房里来相见。你说好吗?”杨理刑一听这两句话,心花怒放,仿佛臭监生题名金榜似的高兴。算起来,还得加上五千四十八倍哩。直竖起来道:“很好、很好。”拿脚就走。子通道:“稍微等一等,让她预备、预备,换一件衣服,我们且抽几口烟,那么彼此舒舒服服些。”
杨理刑只得又说了几声“很好,很好”。于是爷儿两个各抽了三口烟。子通道:“如今差不多了,我们进去罢。”杨理刑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答应着,放下烟枪,站起来,整整衣裤,跟着子通到里边去。凤奴小姐已站在房门首,伺候着,竟不像第一遭相见,很是脱略。陪着笑道:“哥哥请过来呀。”杨理刑得意非凡,接着叫了一声:“妹妹。”刚跨进房来,已作了两三个揖了。凤奴小姐说着:“小妹邓凤奴拜见哥哥。”
一路说着一路拜将下去。杨理刑慌着也跪在地下,磕了四个头,方才一路儿站起,谦逊一回,彼此坐下。坐下之后,自然彼此有几句普通呆板的开场白,这几句普通呆板的开场白,列位料想起来,虽不中,不远矣。大约也差不多的几句话,做书的要偷懒了。倒要把凤奴小姐和杨理刑只在心上想的,嘴里说不出的话写几句出来。你道他心上想的什么话呢?原来杨理刑打谅这邓凤奴,定然是个容颜绝世,美丽无双的一位女子。不然那里有这么锦心绣口,倜偿风流的好文字,流传的这么大名气。岂知这凤奴小姐的人材,并不见得十分漂亮,也不过粗枝大叶的一个人。而且还脱不了些些的村气。不过这一对眼波,果然比众不同,美秀而长,黑白分明,所以聪明绝世,灵警非凡。杨理刑的心上正是这样掂掇着。凤奴小姐却也有个意想,头里听说这杨理刑,酷毒异常,想其情,定是阎罗似的一个丑汉。黑薰的面皮,一脸的矮胡子,又粗又厚的腰背儿,岂知方才在窗隙儿那里张时,虽则模糊影响之间,约略看去,倒是个清秀少年,语言动止,亦极不亢不卑。很觉得出诸意想之外。这会子,对面看来,的确是个青年文秀的儿郎,眉眼之间,倒还有三五分神似於玉兄弟的样儿。不觉心上怦怦的跳了几跳,低了头不言语。这时儿已有一顿功夫,普通的开场白,早已搬演完结,杨理刑便欠了一欠身子,堆着笑容道:“妹妹是何等样的身价,那里肯做出不近情理的事来呢?要是偶然不留心,落了一点什么,含着毒质的东西,在那个饺儿里面,恰恰的尤味兰吃了,外边不知轻重的人,便捕风捉影附会起来。妹妹自然是问心无愧,然而悠悠之口,不可不塞,横竖如今有做哥哥的在这里呢。妹妹放心不要紧的。”
子通在旁答应道:“凤儿,你听到吗?你哥哥叫你放心着呢。须知你哥哥是我们家的一座紫薇星呢。若是换了别一个时,那末倒完了。不要管他。事情儿真不真、实不实,便要想几个回去,害子孙哩,不要说别人哩,就是尤心斋头里还想倒我的蛋哩。”凤奴小姐道:“父亲说的是。”只此一语,底下就没的话了。杨理刑暗暗点头,忽地又变了一个方法,搭讪了几句,仍旧退回餐霞室,抽了一阵鸦片,又坐过了筵席,直忙了一个整夜。次日一早,便道:“衙里事忙,就要回去了,请干爹同妹妹,停一日到衙里来住一阵,以尽干儿子供奉干爹和妹妹的一点儿诚心。”子通看他说得恳切,便一口答应,说:“过几日,我们爷儿三个来看你呢。”
但是邓子通,如今是干爹的身分了,倒不好十分客气,便叫儿子龙官送了这位做官的哥哥。直送出邓家堡三里之外。这里邓子通兴冲冲的对尤心斋道:“这是那里说起,真真睡梦里也想不到,有这件事情出来的。我从来没有收过干儿子,今儿开宗明义第一章,就收了这个现任的掌刑官。可知高兴哩。常言道,因祸得福,遇难成祥。这话儿不是白说说的,果然是有这种事情,你说是也不是?”心斋听了,手拈着几根小胡子,闭着眼沉吟不语。子通又道:“你想什么?”心斋摇着头道:“我瞧这情形,很有些儿作怪,只怕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呢?”
子通道:“这也有甚作怪,大凡注定的缘分,到那间自然而然是凑合拢来的。”心斋道:“其实不然,这位杨理刑,名声儿很是薄薄的,却是心高气傲的一位公子班,督抚司道,还不在他的眼里,怎地同你这么的谦卑,一见如故。不说拜老师了,倒说认干爹,你又不是什么了得的阔老。我算起来,一定别有个什么主意在他的心上呢。”子通笑道:“心翁你又多虑了,若说他是心高气傲的公子班,督抚司道都不在他眼里,可知我的名声身价,果然比着督抚司道,还要很上几倍呢。我是靠了女儿的光,端的是目今一等的才女的老子。你想体面吗?”
心斋听了,笑着指了子通的脸道:“呸,体面吗?还是我赏你的脸哩。老实说,我就马马虎虎的不追究了,替你们拦验处和息,若是定规不过去,要究个水落石出,你就益发的体面了,你竟是……”子通忙把双手乱摇,剪住心斋的话,说道:“算了,算了,别说底下的了,你又要刻毒人了。我劝你少点儿。这样吧,如今你也是富翁了,那么须得存点儿忠厚的心肠,做些积德的事情。拿儿子性命换来的财富,保的长久些,可知没有第二个儿子,碰着这种机会顿时立刻起家发迹呢。”
心斋道:“我们原是至亲,分甚么彼此,横竖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好算就是你的。然而我却知道你的心想了,当然要保全名声性命的当儿,什么都肯答应。天地良心,我也马马糊糊算什么,原来是至亲,多说就不像了。二一添作五,逢二进一十,那就马马糊糊的,过去了。如今是没事了,我知道你有些心痛了,只怕还要拔短梯哩。”子通笑道:“笑话了,我说的是金玉之言呀,大概一个人不论富贵贫贱,至于立心,第一要忠厚,要正大,万万不可尖刁刻薄,设计害人,骗人财产物。若是忠厚正大,那怕命运不济,处到最不顺溜的地位,遇到很艰险的当儿,是有出于意外的帮助,平平稳稳的过去了。我说一个证据给你听。”心斋笑道:“倒又惹你的谈兴起来哩,还是有证据哩,只怕是你的杜撰哇。”子通道:“断断不是杜撰,而且说起这两个人你也知道的,还且你见过这两个人,也论不定。一个姓朱的,名儿叫做召和。”心斋接过来道:“朱昭和吗?认得,认得,我同他的伯伯是老朋友了。听说那召和吃一个朋友骗了一注钱去,弄得走头无路。如今好几年没见他哩。不知那儿去哩?光景出门去了。”
子通道:“就是这个事情哇,如今召和端的很得意,已回来了一年多了。上半年到我这里来过一次的。据说一项在汴梁周中丞幕里,顿了足足两年。他本是保过特科的,遇上黄河上开保的当儿,保了一个河工同知。他做官的意思原本没有的,所以回来仍旧享他的清福。这就是一个人须得立心端正,忠厚老实,到底不会吃亏的。你方才说骗他一票的朋友,就是长盛茧行的小老班。”心斋道:“在这里了,那长盛茧行的小老班,叫甚么陈子苕的,是也不是?”子通道:“不是这个陈子苕还是谁呢?”心斋道:“这陈子苕不是个秀才吗?”子通笑道:“不光是个秀才哩,他自以为候补知县哩。”心斋道:“这又是奇谈了,难道他自以为候补知县,别人就不算他是候补知县吗?”
子通道:“你别忙,听我慢慢儿的说呢。这个陈子苕,委实是绝无人格的一件糟东西。若说他怎样的缘故,挖空心思自以为是个候补知县呢?头里把他老子的钱,私府下偷光了,没有交待。那末急死了。常言道,急则智生。同他一个甚么样的朋友商量,商量出这个计较来了。不知那一个赈捐局里的司事,同他串通了,填出一张大八成知县的执照来。据说这张执照却花了几百洋元呢。拿去哄他的老子,只说私底下花掉的钱,并不是因为嫖赌的缘故,所以亏空下来的。其实是要挣气,显亲扬名的主意。现在大八成知县很便宜,不过花了两万洋钱。因为捐局里有知己朋友在里面,不然这个价钱那里做的到呢?他老子虽然老实人,却曾经看过捐例的章程哩。因此说道:‘我记得大八成知县的价钱,不要这许多呀。’那陈子苕说:‘爹你不知道,如今实官捐是停止了呢。那怕花二十万洋元,都捐不成。这就有知己朋友,在捐局里,买伏了局里的委员司事账房,一切上下人等,做了手脚。倒填日子,爹看呢?这日子不是上年正月二十五的日子吗?二万洋钱端的便宜不过。如今有个张某、王某,我们一般儿都是要好朋友,然而他俩情愿在五万两银子,也要照这样倒填日子。捐一个大八成的知县。捐局里还没有答应,一定要十万洋钱,才肯。少一个钱,老实办不到。那姓王的朋友已经答应了。洋钱都舒齐了。捐局里的委员司事账房,想想终不敢再弄这手脚了。到底捐不到这官哩。爹想呢?如今我这大八成知县,虽则多花了一倍的价钱,真真这个便宜也说不得哩。’他老子听了子苕的编谎,顿了一回道:‘说起来呢,你也不是荒唐的事干,然而我这分家私,一齐结交你了,通在你这个大八成知县上了。可知这一张大八成知县的执照,饥不能当食,寒不能蔽风。岂不是没算计吗?我们家是向来没有做官的,你做了一个秀才,也十分体面了。’那子苕便道:‘爹不用着慌,如今赚钱的买卖,只有做官要算一桩好事,的是名利双收的道儿呢。如今这么着,爹,再设法三四千银子给我,进京引见出来,大八成知县,是不会搁起来的。同翰林进士的班子一样硬气。三个月里头终要得缺的。爹不知道官场中的规矩,进士出身的叫做老虎班,我这么拿了大注儿的银钱去捐的大八成,就叫做麒麟班,名字儿取的很新鲜,又很促狭。原来牛身上贴满了的钱,捐大八成的,却是有钱的牛哇。’子苕这倒并不是呕苦人的话儿,端的是尊重有钱捐官的好名式呀。那老子道:‘这种通是闲话,你说还要三四千银子去引见,如今我银子却一厘都没有了,只剩了我这一条老命在这儿哩,你若是有处儿换钱时,你就拿去做引见费罢。’说着拿那一张执照,收了道:‘横竖没有引见费,还做不成功什么官哩。这东西我收着不用你拿去。’这当儿陈子苕慌急的状态一齐堆放在脸上来了。瞧着他老子的气色却不很高兴,只得出来,同那个出主意的朋友商量。那朋友说道:‘这张执照只限着三天要交还的,如今吃你的老太爷收了去,眨眨眼,三天之期快的很,没有执照交还他,这不是儿戏的事呢!万一闹出来,端的是杀头的罪犯,经不得你的老太爷拿了这张执照,跑到局里来查对查对,不要说被老总知道了,不得了;就是被同事知道了,也是个不得了。如今须要弄一注钱去,把合局的同事通通买嘱了。这一下倒不可不防,何以呢?你老太爷要拿这张执照去,做甚?无非是心上终有些疑影,却料到这执照靠不住,若是对真了,引见费就有了。’子苕大惊失色道:‘如此说来,一定要弄出穷祸来了。没法子,只得去偷了出来,免得闹出把戏来。况且这种事情是要真就真,要假就假。认真起来,果然脑袋要拿下来的事情呢。可怕可怕,不是这么办法倒好了。”
“那朋友说道:‘若是去偷他出来,恰是自己露出虑心来了。你别慌,让我算计哇。’闭目凝神了一回道:‘有了,有了,只消这么着说,就可以取回来了!’子苕忙问道:‘怎样说呢?’那朋友道:‘只说这张执照还是捐局里的执照。名儿叫做实收,须得京里吏部衙门,同户部大堂去调换真正的执照。那末就有了大八成知县的真正的凭据了。今儿恰好有个知己朋友进京去,一时筹不到三四千两引见费,就托这朋友把部里的文凭调换出来。那就不妨等到有了引见费再打算出山,就是了。这么的一套鬼话说上去,不怕你老子不相信,而且还可以哄他二三百洋钱,只说托朋友部里去的使费。三四千弄不到,二三百终可以弄得到哩。就是二三百两银子,到堂班里报效姑娘,摸牌喝酒,也有好几天的热闹,岂不是也是好的。’陈子苕便大替那朋友计较儿,设的周密。到老子跟前如法炮制起来,果然不曾落空,滑头五十两银子去。于是故意叫那朋友写几封信,写着子苕明府大人的款字,寄到家里去。使他的老子看见就晓得他儿子果然是知县了。所以朋友往来的信札,都称着明府大人了。签条角上也写着一行小字,写的是‘即用县正堂陈’。他老子果然相信,子苕也自以为的确是一位候补知县哩。”
尤心斋听着叹道:“这陈子苕果然太荒唐了。人家说笑话有的,只好骗骗你的老子。原是说笑话呀,并没有真的。有这种事情呢?这陈子苕果然真的做出来了,真真不当人子了。”子通道:“你听我说呢,这陈子苕,老子跟前哄不到三四千两银子,就去哄我的那年交,朱召和了。召和虽是有钱,然而却没权柄的。都是他老子娘管的。召和原是热心人,听说进京引见的使费,是人家为功名上的紧要开销。便替他在老子娘跟前周旋,何奈他老子娘,执意不肯。说这个陈子茹不是规规矩矩的人,专一的犹如滥污婊子似的,媚惑人好好的血性男子,可是这种下流的吗?人家朋友往来,原是有的。终是白日来来往往,谈了一回,爽爽快快的走了,你瞧他终是半夜三更悄悄的跑来,这是朋友吗?委实是个兔子的调调儿。假如别人瞧见,不知道底细,只道这人家养的汉子哩。至于走了,还要在门儿口说个不了。两三个时都会尽说过去的。这种人以后也只宜远点儿,不可亲近他。借钱的一句话,再也休提。那召和不防碰了笆斗大的一个顶珠,似乎老子娘太煞瞧错人了。因此自作主张,挪了三千两银子,借与子苕,进京引见去。岂知子苕哄到了三千两银子,进京引见去的话,却不提了。召和倒觉着是骗局了,连忙同他索龋好容易索到了一小半,跟手被召和的老子娘知道,免不得要把召和说了。召和本是高傲不过的脾气,受了这一场委屈,负气汴梁去了。一去五年,方才回来。那陈子苕已是落魄的不成样儿了。成日家在茶坊酒肆,烟馆歌楼,找朋友借零钱过日子。有几个忠厚朋友还肯可怜他,究竟是个茧行小老班,念书的。多少给几个铜子。那一天朱召和在那一家歌楼上,恰好子苕到来,委实的蓬头垢面,一时认不得了。及至仔细认了出来,大为叹息。岂知子苕一见了召和心上‘别’的一跳,想着:不好了,又是一个债主来了,利钱不算,本钱还欠他差不多两吊钱子呢。这样罢,赖了罢。便道:‘前儿那一笔,你该找还我三百两银子,横竖银子便着。找给了我,终算了结了一笔账。若是不便呢?我们老朋友说不得,你坎坎回来,就要同你索债。’召和听了,诧异道:‘甚么说?倒是我欠你的钱了。’于是争论了一阵。子苕说:‘既是我欠你的钱,你到衙门里去告状罢,横竖我不怕吃官司,只消你告的便宜。老实给你说了罢,我欠人家的钱,不是一个,通共还有一万银子多呢。都有借钱的笔据。这好多日子,没一个来向我索借。有个缘故,我老早说了,若有人同我打官司,我说他们是赌棍,局骗的。玩钱输了好几万了,这是勒写的笔据。看着罢,还是原告押起来呢,还是被告押起来。你一向出门着,不知道我如今的利害哩。这会子老实给你说了,要板面孔就板面孔,请你的便。银子三百两你该找我。’召和听了气的发昏过了一回,道:‘银子你欠我,我欠你,有账可查。综而言之,我瞧你这个样子,旧欠两字,我心上倒勾销你。你自己去拿镜子来照照看呢。不是上你的气,看到你一辈的话,只怕你有一天拿钱出来还债,本是本,利是利,一笔清楚。光景要过了三百年,还得看光景哩。我也没有这么长的寿命,到三百年后,看你还钱。说呢?这么着的说,难道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朋友们丧和气,别的都可以,若是为了钱财丧朋友的情分,我是最为可耻的事,断断不肯做出来。所以你叫我去告官司,你放心,我朱召和断断不会给官司你吃的。不过休要缠错了,道是怕你诬说赌棍了,怕了,不敢了。综而言之,看着罢,到底有人告你的。不然看你可怜通融些儿,倒还可以。既是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便不客气了。可想老子娘的见识到底不差呢。’过了一月余,有个姓姜的,被陈子苕欠去两三吊银子,五七年本利无着,发急了,便控告起来。陈子苕便想把赌款两字弄出来。岂知不兴,判了个押追。然而钱债官司没甚打头的。岂知不然。押了一月有作,忽然严厉起来,当时还是长白公祖手里呢。比了两堂,人家很以为诧异。至于两三吊银子,数目又不多,怎地这么的对针起来呢?不管你是生员职员,本县知道你是乖东西,不是好人,骗人家的钱,本县打你是个骗子哇。”
心斋道:“这是原告运动了。”子通道:“原告并不运动,姓姜的也是我的朋友,倒着实不忍,终竟是体面人,弄到这个地步,一辈子不好做人了。反而要求和息哩。何奈长白公祖不答应。如今已是两年光景了,还押在里头呢,不知怎地才了呢?其实可怜头里大家都猜度不来,这件官司,原告有这么的面子。于是东猜西测,到底不明白。上个月里头,偶然得了个仔细哩。”心斋道:“一定有人在里运动。”子通道:“一点不错,真真所谓横里闸出程咬金来了。”说着叠了三个指头一扬。心斋道:“嗄,原来是慧夫人。”
子通道:“外边不要多说,直到如今,召和还没有知道哩。若是召和知道了,弄成他一对儿,又要费气了。”心斋点了点头道:“召和果然不肯使这暗箭的。然而呢,也不冤枉陈子苕了。这么着,方知道天理是有的,不是没有的。”于是叹息了一回道:“别人的闲事,倒驿住了我们的正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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