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为母病舍儿还愿因歉年卖妻寻妻

书名:孝感天 作者:储仁逊史记 欧美电影 明清禁毁小说
  第一回为母病舍儿还愿因歉年卖妻寻妻

  人生天地之间,须当以孝为先。
  贫贱富贵总由天,不可胡行奸险。
  行善天必赐福,恶者宜降祸端。
  若能积德行方便,美名万古流传。

  《西江月》罢念,引出大清康熙年间一段故事。〔主人〕出在江南樟榆县草鸡套地方,姓赵名便,每日打鱼为生。虽然贫寒,事母至孝。乃父早亡,母亲黄氏抚养他成人,娶妻冯氏,生一子今方四岁,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祖母爱之如同掌上明珠。这黄氏太太是年迈之人,犹如风中之烛,瓦上之冰霜一样。忽然一日间,身染重病,着床不起。请医服药,医药罔效。赵便至半夜之时在院中焚香,望空礼拜祝祷:“弟子赵便恳求空中过往神灵,保佑弟子母亲病愈,情愿将弟子小儿到娘娘会上祭了火池。”许愿已毕,叩头站起,进房视母之病。亦是孝心感动神佛,母亲病已痊愈。〔赵便〕心中大悦,遂到自己房中,对妻冯氏将许愿之事说明,又言:“咱家寒苦,每日买来食物与母用,其子必分母食。孝母日短,生儿日长,贤妻不可将此事对母言。”冯氏假意应允,只当丈夫所言是虚,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日月如梭,不觉春天已过。已至四月初八日,乃是娘娘庙神会之期。赵便为母许下焚儿之愿,庙离村二里多路,赵便抱起孩儿前去还愿,哄母亲只言前去逛庙,向外而去。冯氏知晓,遂含泪至婆母面前,将丈夫抱儿祭火池还愿之事诉说一遍。黄氏太太一闻此言,只吓的魂不附体,悲悲啼啼。婆媳忙不迭的锁门往外奔走,惊动街邻妇女、老翁等人相随而行。

  且言赵便怀抱小儿,不移时来至庙前。进了庙,进殿拈香祝告:“弟子赵便以小儿还愿,求神圣收愿,保佑弟子母亲身体康健。”祝告已毕,叩头站起,遂将小儿向院中火池中一掷。只见香灰一崩,犹如平地打一霹雳,一阵狂风将池中之火及香灰并尘土冲上半空,天昏地暗。风过去,不见小儿那里去了,满庙中人纷纷议论这事奇怪。忽见黄氏婆媳跑进庙来,见赵便在那里发怔,不见小孙孙在何处,必然是被火焚死。黄氏太太就要碰死,那些上会的人及烧香的众人拉着劝解,都说孝心感动神灵,小孩不致于死。忽然一阵大风吹灭火池中之火,定有神圣将小孩送回家去了。他婆媳闻此言,看那火池中,果然灰火皆无,心中半信半疑,只得母子三人一同回家。哪见小孩在家?黄氏太太昼夜想念孙孙。一日冯氏临蓐,双生二子。赵便去埋衣胞,刨出一瓮白银,从此富足。按下不表。

  且言山东沂州府兰山县李家庄有一李德,素好行善,夫人颜氏素晓三从四德,夫妻同庚,俱是五十岁。家中田产甚多,银钱广有,粮成仓,柴成垛,就是缺嗣无子。这四月初七日晚上,颜氏劝丈夫纳妾生子,李德大笑,口呼:“夫人你教我老来当忘八鳖?俗言:夫老妻少,女心不足,就要有丑事。传扬出去,于脸面无光了。你我夫妻只可随时以度光阴,修桥补路,济困扶危,天必加护,何必纳宠?”夫妻闲话,入夜就寝。睡至半夜,忽然李德“哎哟”一声,将颜氏从梦中惊醒,忙问:“夫主怎么了?”李德说:“吓死我了!我梦见我同你赴咱庄前奶奶庙中烧香,见一猛虎卧在神橱,故而吓醒了我。”颜氏说:“这也出奇,我梦与你相同。”李德说:“即是同梦,又是梦见猛虎,必然见子。还望你生一子。”颜氏骂:“老天杀的!你盼想儿想昏了心了。我自幼未开怀,还妄想我生养儿吗?莫若天明咱夫妻赴奶奶庙去,一来烧香,二来到庙上看一看动静便了。”夫妻二人又商议那里修桥,那里补路,那里修庙造塔,在家斋僧供道,周济贫穷之事,不觉天已丑末寅出之时,夫妻双双睡着。忽闻窗外有人叫道:“李德,你夫妻还不快去抱恁那儿来,等待何时?”李德夫妻从梦中惊醒,原是一梦。看天已有巳时了,遂穿衣而起。使女送进净面水,夫妻同净了面。又送进饭来,夫妻用饭已毕,命人套车,赴奶奶庙降香。

  李家庄离庙约一二里地,天有午初。夫妻乘车,来至庙前,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只见通天彻地一片红光。众人皆嚷:“此风奇怪!”皆找避风之处而去。李德夫妻下车,奔至灵官殿避风。刚来至灵官殿门前,风也住了,天气也清明了。只见供桌前坐着一小孩。也不啼哭,衣服整齐,相貌端方,令人可爱。李德说:“这必是老奶奶送给咱夫妻之子了。”颜氏迎上前将儿抱起说:“咱夫妻急速回家去罢。”李德说:“且休还家,且到老奶奶座前叩个头,焚化些纸锞,报答老奶奶的恩德才是。再者每年奶奶殿前有许多的瘫痪残疾、贫穷之人,对他等说知,令他等往咱家领饭三天。”颜氏说:“你去焚香化锞、叩头拜神,对贫人去说去罢,我带着孩儿先回家去了。”李德说:“我明白你的心意,是恐人家来找孩子。若是人家来寻找孩子,也得给人家,不可离间人家骨肉。无人找孩子,方是咱的孩子,方应梦兆。”正说话间,围上许多人。内中就有颜氏之胞弟颜国顺,走近前问:“孩子你住哪村?你父是何人?”那小孩摇首说:“不知道。俺爹爹把我扔在火内,有一人把我抱来放在此,告诉我我娘是颜氏。”李德问:“抱你的那人往那去了?”小孩指着灵官的法身说:“是他把我抱了来的。”颜国顺说:“不用问了,这是姐姐和姐夫行好,老奶奶令灵官老爷给恁找了这个儿子为嗣,当唱一台大戏,谢一谢神、贺一贺喜才是。”李德说:“贤弟,你代我向戏上班掌说知,定戏六天。在这庙会上唱三天,往咱家里唱三天。”言罢,颜国顺前去定戏,李德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往大殿烧香。点一点那些乞丐,共有百十余人,遂吩咐众残疾人:“你们到我家,每人领钱五百。我家甚忙,不能施饭,你等自去买着吃罢。”众乞丐闻言叩头,口呼“善人”而去。李好善夫妻二人烧了香,抱着小孩回家。杀猪宰羊,办席待客,热闹了三天,并无耗费自己一文钱。列位想:李德平素为人好善,极公好义大名在外,那村邻及远村近庄沾过他的恩惠者都来贺喜,谁不带三百二百、一千八百之贺礼?这也是李德的盛德感人益人甚深之故也。

  一日,颜国顺向李德夫妇言道:“我的女儿年方三岁,我这外甥年方四岁,我意欲与姐夫作这一门亲,不知姐夫允否?”李德笑说:“你不嫌我是拾的孩子,咱就亲上加亲罢!”遂约一位媒宾换了换酒盅,成了姻眷。

  这李德自从得了这个孩子,越法广行善事。日月如梭,明晦代更,倏然就是三年。孩子已是七岁,送入南学读书。先生给他起学名李天赐。读书甚是聪明。到了十二三岁,就能背诵五经,十四岁进了府学,众亲友皆来贺喜。李德心中大喜,操持款待亲友,忙个不了。亲友散去,自觉过力受风,渐渐沉重,医药罔效,辞世逝去。颜氏痛哭夫主太伤,身染重病不起。颜国顺见姐姐无人扶侍,一想自己家中无人,只得将女儿送来扶侍姑母,自己亦安朴心照管李家之事。又见姐姐病体日见沉重,医药罔效,也就一命归西。李天赐只哭的死而复苏。颜国顺代他料理丧事,至发引出殡,安葬祖茔,连衣衾棺椁,花费了一千三百余两白银。

  李天赐闭门守孝,不料歉收,年年荒旱。常言说:不怕歉收,只怕连荒。自从颜国顺与他照顾发丧,乏项只可典卖物业;又有近枝本家也来与他照料家务,众族人皆向手中搂把。这一分大家业,一年的光景就踢登了一大半。颜国顺见李家本族上了手,明抢暗吞,这分家业凋零,暗说:“不好!知道的说李家本族侵吞,不知道的说我肥了己。我想我无有妻子挂念,年岁又荒,在此也难过活,不如离开他家,往关东且寻生路。”主意已定,舍了亲生闺女,一跺脚竟徉徜奔关东去了,抛下闺女颜桂香。

  这颜桂香与李天赐原是姑舅结亲,李德夫妻出殡已竟,颜桂香衤兜了下寿罐子了。虽与李天赐为夫妻,未曾拜堂,仍以表兄妹相称。忽然两三日不见颜国顺之面,家中又无柴米,忍饥挨饿。李天赐只得去寻族叔李旺。这李旺曾在他家做过生活,相隔不远。李天赐来至李旺家,口呼:“叔叔,侄儿有事相烦你老。”李旺问:“贤侄,你有何事烦我?”李天赐说:“侄儿如今少吃无烧,烦叔叔代我找主,典卖几亩田地,得些钱好买柴籴米,俺兄妹好度日。”李旺说:“放着颜国顺是你母舅,又是你岳丈,何用你来找我呢?”李天赐说:“我的母舅好几天未来家中。我访问他人,外人传说是上关东去了,所以来烦叔叔。”李旺说:“既然如此,你去写一张文书,我给你找一买地之主。”李天赐闻言,即刻回家写了一张文契,交给李旺。李旺持契找了一主,好地十亩卖了三十吊钱,净得了二十吊,李旺扣讫十吊。李天赐买柴籴米,柴米甚贵,那些乞食的人甚多,他又是有名的施舍之家,所卖之钱未有两个月,花费已尽。只得又写了一张文契去找李旺,代己典卖地亩。那李旺说:“咱这庄及各邻村皆是卖儿卖女,活人妻另嫁人,各自逃生,那清亮瓦舍皆不值钱,卖地无主买,教我向那里卖去?若依我说,你的丈人已经上了关东去了,目下北府里来了两个寻人的,不如你将你未合房的媳妇暂且卖几吊钱,你也顾命,他也逃生。忍过这歉年,你是少年秀才,是甚么人家择那上好的再聘纳一个。就是你丈人还家问他的闺女,你就说是饿死了,谁还与你作对证?”李天赐闻听这一夕话,眼含痛泪,低头不言不语,回家去了。正是:

  善人难躲颠沛事,满腹经纶不充饥。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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