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弱水国造计献车

  弱水国王以国内富强,乃深凿其池,高筑其城,广招勇力之士,习以战阵之法,数年之内,东讨西侵,南征北伐,所向无不如意,大伯西戎。然丑虏之性无常,犬戎之欲难饱,遂慨然睥睨中夏之志。一日,大会诸酋于廷,番王问曰:“九州之中,六合之内,总之同一乾坤之覆载也,古何以有夷夏之分?且人生含齿戴发一也,饮食起居一也,中国何以称文物衣冠之主,诸夷又何以谓被发左衽之乡?况彼居据上国,安受万物之贡,吾则僻处一隅,岁劳土产之供,彼何以独尊,吾何以独卑?披何以独逸,吾何以独劳?于理不顺,于心不甘。此寡人所深忿而积恨者也。诸卿何以教我,使国势日尊,国威日张,乃为快矣。”语罢,有一酋长出班奏曰:“自我王登殿以来,皇天垂佑于上,群黎咸戴于下,明则诸臣佐之,幽则鬼神扶之,遂使雨旸时若,五谷丰登。德恩覃及于境内,威灵远布于四方。此西方最胜之业,莫强之国也。顷闻中国,主骄而不仁,臣谄而无智,大纲弛而不张,细纪散而莫理。天怒于上,神愤于下。遂使正月不雨,二月不雨,三月不雨,全无靠于苍天,种而不苗,苗而不秀,秀而不实,总同归于赤地。君子多离德离心之众,小人无尊君亲上之心。国中悬磐,边境无人。乘机而入,势如破竹。以臣之见,王可下诏国中,使小民尽献其鸿雁鹤鹭之毛,命一巧匠,饰为大车,名曰羽车,取可观而不可载之义,难成而顾易败之意。遣一使者,赍贡中朝,以窥国内之有贤否。倘彼能测吾之意,则知人君当有广载之德,国家有易失之虑,而不吾小国诛求,下诏优恤,则是俊杰在位,吾可一心内事;倘不其然,则高爵厚禄者,必素飧也,吾何畏之有?何服之有?”

  国王闻之,心中大喜,即宣上殿,视之何臣,乃佐国酋长哒啰喇也。王曰:“此计美则美矣,但未尝往将军庙卜之,以观其利害何如?”即命群臣,同往将军庙行香。礼毕,王以是计卜之,得上吉之筊,上下大悦,命驾而回。即时下诏国中,使尽献雁鸿鹤鹭五色之翼,有献者辄重赏之。于是猎户以鸟翼进之,日以千计,飞鸟尽于塞上,羽毛堆国中。王仍令各酋长为择轮舆之工巧者,置之于官肆,限以期月之内,车务成就。酋长遵命施行,不出二旬,其车已就。诸请王观之,王大喜曰:“以此献于中国,谁有能辨之者?吾计得矣。”由是命掌马酋长,选弱马数匹,仍备土地所产之物,遗使附车以进。去后,王令国内大搜其兵马,铸铁为刀,缝皮为甲,密藏不轨,以图内向。

  一日,汉帝登殿,文武官僚,序班礼毕。帝问曰:“朕生长深宫,目不睹闾阎之情状,高拱九重,耳不闻四海之内危。所时以宣上德造一情者,非卿等何以?但未知今雨旸若与?年谷登与?国运大与?民生安与?抑亦朕失德与?政不节与?民生困与?四夷叛与?卿何不封事上闻,使朕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语罢,工科给事中俯伏奏曰:“近见西番弱水国王,遣使贡献土产马匹,乃羽车一辆,不知果何所用?”上即下诏。群臣议论纷纭,卒未有的其议者,此以为是,彼以为非,彼以为是,此以为非,无用有用,有用无用,知者与不知者争,不知者亦与知者辨,或有主受之之说,又或有主却之之说,自辰至午,君臣了无明见。帝叹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卿等之谓也!卿为天下而立寡人,寡人为天下而置卿,高爵以荣之,厚禄以养之,拔之众庶之中,而置之群僚之上,无事以资启沃,有事以备顾问,遇纷纭则资之解纷释纭,当多难则赖以错节盘根,此君为天下立卿意也。今一旦小蛮献异,举朝聚议竟日,乃党同伐异之论,盈于朝阶,而真是真非之见,了无一主。不其负己,负君负位。今小蛮知之,以谓中国无复有贤人,是生戎心者矣。寡人为卿耻之。”乃下命留其车贡,而盛享其使而遣,下诏褒之曰:“当我国家自高帝以来,赐尔西番内附,历年贡献不失,则赍予无愆,尔无我诈,我无尔虞。今尔任土作贡,其于齿革弓马,乃其常也。所有羽车,置则废,存之无用,向后务遵守旧章,无愆无过。亦须缮修内治,以服四邻,于我国家以为不侵不叛之臣,是尔番之福,亦我皇帝之愿也。”诏下,遣行人饯于郊外,大赐辎重玉帛。番使再拜稽首谢恩,回西番而去。有诗为证:

  堂堂一汉朝,丑虏欲幸侥。

  虚车藏不轨,轻羽献蛮骄。

  浅议廷卿相,深羞国佐僚。

  外夷心不折,边境始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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