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年大将军与军师张仁谋、奋威将军岳钟琪商议道:“适才军师所言暗渡瀚海之法,此计甚妙。”岳公心中不信,便道:“此计虽妙,但恐难渡,反为不美。”大将军道:“兄弟休得如此说法,谚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前都司裕周用邓艾阳平之计成了大功,今日暗渡瀚海也是此意。若畏难不进,在此地久持,甚属非计。依我主意,定用军师之计为高。”岳将军道:“将军既要如此,我何敢不依从。但事贵万全,方为上策。据吾所见,不必全军暗渡,暂留一半在此,俟过了翰海,扫平瀚海西边金川营之后,其余一半官兵再行渡过。倘有疏虞,尚可补救,未知将军意下何如?”大将军道:“如此甚妙。”当下商议已定。
过了两天,大将军看了地图,就在萨哈克东北百余里相近之瀚海渡过去。照地图算来,那处沙漠约有八十余里,快则一日能过,迟亦不到两日。年大将军叫提督陈国亮、总兵瞿德明,副将徐元栻三人带兵先行,自己却与张仁谋、南国泰在后陆续进发,留下提督陆景云、参将福兴、游击何长庆与岳将军等,仍旧驻萨哈克地方。官兵渡瀚海之处,好在离俄罗斯的营盘甚远,并无一人知觉。是日天气晴朗,况且夏末秋初天气,不甚炎热,官兵人人得意,说是天助官兵进得瀚海。走了半日,平安无事,年大将军道:“照此天气,再走了半日,便可渡过澣海了。可笑岳将军瞻前顾后,胆子太小,不然失此机会,何日能退俄兵呢?”
话犹未了,忽然间一阵怪风瞥面而起,吹得昏天黑地,日色无光,那黄沙竟卷上半天,吹过后,但见人马都被风吹得目蔽口凝,口都张不开。怪风定后,四方一看,一时景色顿觉与来时大不相同,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官兵叫苦不绝。大将军忙叫南国泰打开指南针,辨定方向,再作行止。南国泰打开指南针一看,即刻面无人色,说道:“不好了,吾们遇着罡风了。”
大将军道:“什幺叫罡风,你何以得知?”国泰道:“罡风即是炭气,人马遇着,如三日之内不能避开,即要丧命。其余动植物遇着罡风,便成无用之物。现这指南针不能动弹,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所以知道是遇着罡风了。如何是好呢?”说话方毕,又一阵风吹过,比前一阵风更加利害。官兵俱低头闭眼,遮口摄鼻躲避。此风过后一看,各处地方又变成另外一番景象。来时见海中无高山在此,忽然一座山竖在当前。大将军胆虽极大,到此时候也不能不惊。张仁谋道:“事已至此,各由天命,不如吩咐军兵暂行驻扎,张起蓬帐,犹幸身带干粮可以充饥,俟风静再作道理。”大将军即传令扎营,刚刚营盘扎好,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前面高山忽然不见,后面又长起四座大山。众人莫不诧异,不知什幺鬼怪。那知澣海之中风力甚猛,把沙吹起,聚时平地即变成高山,沙散时高山又化为平地。官兵不曾经过,所以惊怕异常。当时大将军在此瀚海中,进又不能,退又不得,弄得无法可施。况且瀚海之中并没有水的,来时虽有预备,然却不多,不能久住。看看到晚,那风越吹越大,火又点不着,四处昏黑,犹如到鬼门关一般。忽然间,又听得一声喊叫,原来两营官兵被风吹去,连人带马不知吹往那里去了。众官兵听此消息,个个痛哭起来。年大将军寻思无计,只得与张仁谋、南国泰及诸将官跪在地下,祷天相救。眼巴巴望着天亮,一望四处,却又不知什幺地方了。
其时风色略定,年大将军又叫南国泰仍打开指南针观看,国泰道:“凡指南针遇着罡风,针里面的水银是死的了,必须三日之后,其针方活,乃能察看得出方向来。”张仁谋听见,长叹一声道:“悔不听岳公之言,以至于此。”大家愁眉不展,坐以待毙而已。忽然间,听见半天中一声鹤唳,众人惊讶起来,往上一望,只见一只白鹤上面坐着一个人。南国泰眼力最好,往上一望,便认得此人是师父来了。便说道:“恭喜恭喜,师伯前来搭救我们了。”那人乘着白鹤冉冉而下,年大将军与众人慌忙跪接。那癞头和尚道:“你们还拘什幺礼貌,快退回去罢,再迟两个时辰,便逃不出这大难了。”大将军便吩咐快拔营而走。癞头和尚道:“待我乘鹤先行,你们望着我跟来。”
说罢,依旧骑着白鹤飞上半天,慢慢而行。官兵便跟住他走,虽是退回,却并不是来路,约走了两个时辰,癞头和尚仍冉冉下来,对众将说道:“好了,脱此难了。此处虽是瀚海,却不紧要的了。”张仁谋道:“请问瀚海罡风何以如此利害?”癞头和尚道:“瀚海之中,罡风一起,不要说是凡人,就是神仙,也难辨出方向来的。但此罡风只起在平地百丈之内,过了百丈之外,就没有这罡风了。所以刚才我也要骑鹤上行,就为避此罡风起见。”说话之间,听见后面风声甚猛,癞头和尚指与众人说道:“此风就是罡凤,其力最大,无论人畜当着此风,定被他吹散,我叫你们快走,就为此故。大凡罡风初起,风不甚大,过了一昼夜,风力更猛。”张仁谋道:“此处也是瀚海,何以偏能无事?”癞头和尚道:“罡风原起瀚海之中,此地乃是海边,将近平地,风吹到此,也是无力。譬如大海风涛一样,海中风波必大,海边虽有风波,也属无妨。这瀚海只有一处可以往来,就是现在金川扎营的地方,那处是瀚海最狭之处,东西不过二十余里,但有时也有罡风的,此处土人所惯,往来有法,可以避得这风。将来大将军过去,必须走此路,方保无虞,别处是万不能过去的。”仁谋诺诺称是。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瀚海,一直望着大营前来。癞头和尚便要辞回,大将军再三挽留,求他暂住一两天,不敢请商军务,只是略叙师弟之情。癞头和尚方才依允。来几,到了营中,岳将军出来迎接,问起情节,年大将军一五一十的说了一回,且道:“悔不听公言,致有此失。”岳公又与癞头和尚见礼,问起师父云谷子现在何处。癞头和尚道:“令师上年回山之后,至今仍隐伏不出,我与他常常见面,来时曾嘱寄语:将军将来大功成后,作速急流勇遇,宦海风波是最危险。”岳公道:“自当谨依师训,但目下俄罗斯守住瀚海,难于过去,师伯有何妙策?”癞头和尚道:“如有邪法阻挠王师,贫道自当助一臂之力;若两军相对,摧锋折敌,有大将军与将军们既掌兵权,自有妙计,不须问及老僧了。老僧本不应再莅尘世,因念小徒受此无妄之灾,数万官兵遭此奇厄,一时不忍,所以前来相救,其余的事,贫道一概不知。”说罢,又要告辞。年大将军道:“师父既不谈兵事,何敢相强,但在此住一两天,稍尽追随函丈之诚,难道也不肯俯如所请幺?”众将及张仁谋也来苦劝,癞头和尚只得住下。
当夜,年大将军置酒与师父接风。又与众将压惊。饮到半酣,癞头和尚不肯多饮,要先吃饭。吃饭之间,偶然饭中有一粒糠秕,癞头和尚顺手拈出,放在桌上,大将军看见,便问侍候的人道:“师父的饭中如何有了糠秕,那些烧饭的人如此可恶,还不快去收拾了他。”侍候的人答应一声就出去了。众将默然。
癞头和尚不知是收拾些什幺,不上一刻,只见献上鲜血淋漓三颗人头来。营官禀道:“奉命斩烧饭不慎火军一名,监厨校尉一名,监理酒席校尉一名。”年大将军把头一点,营官便把三颗人头拿了出去号令。癞头和尚看见大惊,心想:“这孽是我造的!但些小过失,何至于杀人三个。年赓尧虽是杀星下凡,但我屡次劝他止杀,非但不从,近来更觉尤甚,这真是作孽了。”便无意无味的呆想了一回。众人是见惯的,到不以为意。看官,你知世传年大将军为了一粒谷,杀了三个将,便是此事。当下年大将军便问癞头和尚,自己终身何如?癞头和尚道:“徒弟前程万里,一言难尽,吾有四句偈语,你须紧记。”随口念道:
西湖山水,绝妙风景。
朝夕之间,倍宜恭敬。
年大将军道:“这四句偈语想是叫徒弟及早挂冠,往西湖归隐幺?”和尚道:“天机不能预泄,到时自然知道,不须预问。”谈论一回,收了酒席,请了安置,各自归寝去了。
到来朝,军士来报道:“昨夜师父不见了。”年大将军叹道:“吾师来无踪去无迹,真如神龙一般,吾年赓尧若能如此,虽王侯之贵,也弃如敝屣。”正在慨叹之间,军政司报道:“昨日瀚海之中失去马兵一营,步兵一营,另有营帐、辎重、器械失去若干件。”年大将军道:“人说瀚海沙漠利害,吾却不在意,张军师也与我同心,做那行脸侥幸之事。独岳将军持重老成,少受一番惊恐,且不致全军失色,真有先见之明。犹幸师父前来搭救,以致保全性命。但吾师所说也以设法败俄为上策,所见与岳公相同,而俄罗斯如此强盛,所设炮台定然坚固,炮台上大炮定然致远命中,这样看来,还要一番惨淡经营了。”正是:
身世刚才离虎口,雄心又要作狼吞。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