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来不报这仇恨,也算不 了好汉。”柳迟听了,又禁不住笑道:“你们本来要算几个好汉,蓝法师也 只好等着你们将来报仇雪恨了。”
说时,看蓝辛石才把第五道符烧化。脸上就露出惊怪的神气,口中默 念不到几句,即连连跺脚说道:“不好,不好。已被他逃跑了。这东西真 有点儿抻通。于今要去追他,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这却怎么办呢?”柳 迟也惊问道:“怎么会让他逃了的呢?”蓝辛石道:“我在枣树上等候你呼 唤的时候,已经把网张好了,逆料他们没能耐逃出去。不过我的网张了十 里,他此刻是不是已逃出了罗网,或者还在罗网内藏匿,一时尚不可知。” 旋说旋踌躇了一会,忽然笑道:“不要紧,我有对付他的法子了。柳迟忙 问有甚么法子,蓝辛石道:“方圆十里的地方,可以暂时藏匿的所在,自 是不少。我所虑就是我一离开此地,他立刻就回来骚扰,他不回头来则 已,回头必比前次更闹得凶狠。这四个磁坛,不能在此地久留,务必送到 和宝庆交界的十字路上,掘土埋藏,方可保他们不为后患。我此刻动身去,至快也得明日下午才得回来。在我未回来以前,就恐怕那在逃的东西,又乘隙前来作祟。我于今想了个主意,再用法术将这所房子团团围了,不但我去宝庆的这当儿不怕他来为难,便是他这番已逃出了罗网,只要在六十年以内,无论甚么时候,休说这种作恶多端的厉鬼,不能进这所房屋来,就是已成了鬼仙的,也不容易踏进我的罗网一步。”柳迟此时还不懂得这类神通,只有连声应好。
蓝辛石直到这时才解了盘绕在身上的铁链,用手蘸了碗里的清水,在身上被铁链烙伤了的地方摸擦一过,比甚么灵丹妙药都来得神效,清水一着上去,立时肿退红消,和不曾被烙的皮肤一样。将披散了的头发也挽结起来,仍是赤膊从碗里拔出那把有连环的师刀。吩咐刘家当差的,准备灯笼火把应用。又上坛念起咒来。不一会,当差的己安排了几个灯笼火把,每人拿了一个,在坛下候着。蓝辛石念完了咒词,忽然在坛上翻身一个筋斗,打下坛来。对一个提灯笼的当差说道:
“你提灯篮在前面,旋走旋照着我,走出大门外,朝西围着这房屋缓缓的走,绕到东边,仍从大门进来。这些灯笼火把,都跟随在我后面。”众当差的答应理会了。蓝辛石便随着那灯笼,一路筋斗打出来。刘家的房屋宽大,绕周围打一遍筋斗,足打了八百多个,才从东边打到了大门。这一遍筋斗打过,天已半夜了。蓝辛石趁着天色未亮,提起四坛恶鬼,带了一把铁锹,动身向宝庆交界的路上走去,片刻也不敢耽搁。直走到次日早点以后,才到了可以埋藏的所在。深深的将四坛恶鬼埋了。
据当时在旁边看见蓝辛石埋藏的人传说,蓝辛石用铁锹拣适宜的所在,掘好了一个大窟窿,原打算四坛做一处幽囚的。刚提起磁坛要放下去,只听得西个坛里同时大叫着蓝法师,说道:
“我们不曾到你家扰害过,与你有甚么仇恨,值得用这们狠毒的手段对付我,并且法师是苗人,平日和刘家绝无来往,又岂值得这们替他出死力。我们于今向法师求情,法师如肯开一条方便之路,只松松的将浮土掩上,我们将来重见天日的时候,决不寻法师为难。若一定要做恶人做到底,我们此刻虽是奈何你不得,你须知我们终有出头的时侯,到那时你自讨麻烦,便怨不得我们了。
我们五兄弟,你仅收服了我们四个,你知道不曾收伏的那个,就是将报复你的祸根么?”蓝辛石毫不迟疑的笑答道:“倒亏你们提醒了我,是这们做一个窟窿埋了,果然不妥。万一那个在逃的东西,前来相救,岂不很容易的就被他救了去?报复我,向我寻麻烦,都是废话,不但我不怕,谅你们也不敢。我倒有些怕你们出来的快,汉人当中少有能收服你们的,将来受你们害的人家必多。我不能贪懒,将你们埋做一个窟窿,须分做四处掩埋才妥当。”坛里恶鬼听了蓝辛石的话,登时都鼓噪起来。蓝辛石也不作理会,拿铁锹卫掘了三个窟窿,一个一个埋下去。此时坛里的恶鬼,有哭的,有恨声不绝的,有抱怨不该向蓝法师求情,反增加痛苦的。在旁边看的人,都一一听到了耳里。
蓝辛石掩埋停当了,便向旁边的人说道:“本来应该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到这里来掩埋,无奈我没有时候等待。你们今日适逢其会看见了,就得借你们的口传出几句话去,这地底埋的是四个恶鬼,以后有谁触动了这上面的土,谁就得被这恶鬼缠扰,轻则送丁自己个人性命,重则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确不是一件当耍的事。”那些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毛骨竦然。蓝法师的声名,从这番以后,不多时就传遍了周围数百里地面。湖南人本极迷信,凡是蓝法师吩咐的话,谁也不敢故意违犯。至今蓝法师在新宁、宝庆一带的奇情怪事甚多,如一棵树,一块石头,只要故老相传蓝法师曾吩咐不许人动,即父诫其子,兄勉其弟,永远没人敢动。间有冒失鬼或不知道忌讳的人,偶然在蓝法师吩咐不许动的东西上面动了一下,无不当面见效。或即时倒地不省人事,或归家便头痛发热,并有鬼物凭附在病人身上,胡说乱道。但是这都是后话,趁这时表过不提。
且说蓝辛石当下吩咐了看的人,仍提了铁锹回刘家来,到刘家已是黄昏向后了。柳迟的姨父母感念蓝辛石出力救了自家女儿性命,特地办盛筵款待。蓝辛石在席上向柳迟的姨父说道:“这回你家小姐的病,虽经我治好了,然除了这种病,不久那种病又要来纠缠的。若但求治标,不仅不胜其烦,且恐怕有治不了的时候。”柳迟的姨父问道:“治标固是不好,但是治本须怎生治法呢?”蓝辛石笑道:“说起来很奇怪,或者你府上的人听了也不相信。你小姐近来不是正在商议许配人么?”柳迟的姨卫听了,随望丁柳迟一眼,点头说道:“我和内人虽有替小女议亲的意思,然现在还只商议商议,并不曾说妥当。”蓝辛石也点头管道:“我也知道还只商议。就因为还在商议,才有可救药,若已经说妥当了,只怕你小姐的病,尚不止此呢。我劝你快把这一段婿姻的念头打消,另择高门,便是治本的方法。说时,用手指着柳迟说道:“我曾听得我师傅说,他的夙根极深,然夙孽也跟着极重。这番在府上骚扰的五鬼,便是他的孽障,暂时决躲避不了的。”
柳迟的姨父虽不十分相信这些夙根夙孽的话,只是既听说自己女儿的奇病,是由于许配柳迟发生的,当然把这种念头打消。柳迟在未动身来新宁的时候,就占了一卦,知道自己婚姻不在此地,且相差成亲的年数还远,因此听了并不在意。
蓝辛石这夜在席上被主人敬了多少杯酒,已喝得有八九成醉意了。天色也己过了二更,此时正是四月间初夏天气,夜间的月光甚好。刘家原挽留蓝辛石休息一夜,次日才回苗峒去的。蓝辛石不肯在汉人家歇宿,定要乘着酒兴,踏月回家,荆家的主人只得谢了他,和柳迟同送出来。柳迟有些依依不舍的说道:“我们在这时别后,不知又须甚么时候,才得见面。”蓝辛石回身笑道:
“这有何难,我们不久便又有见面的时候。”柳迟心里想问究在何时,应在何处?只是还没问出来,偶然一眼向前面桥上望去,忽见一个黑影,伏在桥那边石柱之下。柳迟生成的一双明察秋毫的眼,没有能在他眼前逃得过去的形影。当时既发见桥柱下的黑影,便停了那话不问,悄悄的指着那桥柱,对蓝辛石把所见的情形说了,蓝辛石胡乱向桥上看了看,摇头说道:“月光底下看不分明,有我在这里,有甚么东西敢来这桥上伏着。我就得经过桥上走过去,你们在此等着,看有甚么没有?”说罢,一路趔趔趄趄的走向桥上去了。直走过桥那边。回头大笑道:“可瞧着了甚么吗?”觅刘柳二人都转身进去了,才径向归家的这条路上,高一步,低一步,一偏一倒的走。
这时虽是初夏的天气,然深宵半夜,又在山野之间,一阵阵冷风吹来,仍不免吹得肌肤起粟。
蓝辛石初从刘家出来的时候,因酒喝的多了。有些发热,将胸前的衣服解开,袒出胸膛来。走了一会,被几阵冷风,吹的觉得有些寒侵肌肉,其得仍将胸前的衣服理好,酒意也被吹醒了几成。
他是醉后的人,又在这种清凉的深夜,独自行走丛山旷野之中,心境自不期然而然的觉着凄楚,无端的要发生许多感喟。蓝辛石身抱奇能绝艺,并擅文才,这种能为的人,在汉人当中,尚千万人难得一个,何况是在苗族里面呢?然蓝辛石尽管有这般奇能绝艺,终日只在苗峒中,仗着一己能为,替同族人除害,如毒蛇猛兽、野魅山魈等类伤人的恶物,不遇在他手里则已,一落到他手里,便休想能脱逃出去。和他同族的苗人,都能享受他的利益,而他却丝毫没有腾达得意的机会。
他的神力是得之于天的,并不是由练习得来,他在十零岁还未成年的时分,最喜在山涧里面寻觅鱼虾,弄回家下饭,每日总得去山涧中盘桓好一会。附近他家的一条山涧,某处有岩,某处有穴,他都探寻得异常熟悉。这日,他正去涧中捕鱼,忽见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蛇,约有二三丈长,遍体赤鳞,在涧水里面翻来滚去,好像洗澡的样子,搅得涧水四面溅泼,涧边的砂石都飞扬起来。
这种骇人的情形,若在寻常未成年的小孩看了,能不吓得两腿酸软,连跑也跑不动么?但蓝辛石生成是这些恶物的对头,见面不但毫不害怕,并且立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一下将这赤蛇打死。
只是他向来捕捉鱼虾,就是凭一双空手,不曾携带一尺长的器具来。这蛇如此长大,又在涧水之中,赤手空拳,如何能打得死呢?心里一着急,就四处寻觅可以当兵器的东西。涧边岩穴里面,他平日都摸熟了,记得有一个穴内,时常有一件圆而且硬的长东西触手,仿佛是钉下去保护涧边的木桩。平日因无可用之处,就触手也不在意,于今既用得着打蛇的兵器,不由得想起来了。
连忙跑到那穴旁伸手往穴内一摸,果然还在里面触手。即握住一摇,似手钉的很牢,随手不能摇动。遂伸进两手去,竭力往穴外一拖。想不到用力过猛,几乎仰后跌了一交,那东西居然被拖了出来,甚是沉重。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哪里是甚么木桩呢,原来是好好的一把大砍刀,连柄有四尺多长,五寸多宽,刀背有二寸来厚,刀口虽不甚锋利,然逆料用斩这蛇,是断没有斩不死的。
全体是纯钢造就,形式虽古,却没生一点儿锈。是谁将这刀搁在这穴里,是甚么时候搁的,都无从知道。蓝辛石此时也不暇思量许多,双手将那刀擎起来,直向那条蛇奔去。
蓝辛石在水里的日子多,水性原来很热,赶到此蛇切近,一刀劈将下去。那蛇也合该死在他手,躲闪都来不及,就被劈做一刀两段。蓝辛石既劈了赤虻,得意非常,提刀玩弄了一会回家。
他家中人看了这刀,都惊讶问从那里得来的?蓝辛石将原由说了。家里人想接过去看,哪里能拿437得起?掉落在地下,直陷下地半寸来深。四个人上前扛抬,才能勉强扛动,尚不能提步,提步便闪伤了腰肢。蓝辛石的神力,因此才显了出来。从得刀以后,猛兽被杀死在这刀下的,不计其数。后来他长大了,觉得这刀虽好,苦于太苯重,一则周转不灵,二则刀口不甚锋利。于是又造了一把重六十斤的钢叉,杀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便用这钢叉。自遇方绍德收他做徒弟之后,又得了许多道法。
他既怀抱这些本领,少年人飞黄腾达的念头,自然很重。只是仅进了一个学,便没了上进的机会。酒后触动了愁怀,对着那般凄清的景物,不觉边走边悠悠然叹了一声。长叹的声音才歇,就听得有一种哭泣的声音,被风吹荡得侵入耳鼓。蓝辛石正在感叹的时候,一闻这哭声,也不暇细听,更觉得凄然不乐。低着头慢慢的向前行走,很不愿意听那哭声。叵耐那哭声越听越清晰,蓝辛石原是存心不做理会的,至此虽欲不听,已不能把两耳塞住,只得将自己的心事丢开。听那哭声中还带看诉苦,一听便能分出是个女子。那声音约发在一里之外,寻常人虽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相隔这们远的哭声,也决不能听得。蓝辛石是个修天耳通的,所以听得清晰。不知听得诉些甚么?且待第六十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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