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不必替公子申着急,明明是个头影,不是个头颅。公子申的头颅原是好端端在颈脖上,这个头影又是个甚么东西嘞?却是公子申的头盔,被蒙杰一刀横劈落水。不但看官失惊,那时楚军中也有多少人失惊。后见公子申披着散发,虚晃一枪退下阵来,招呼梁邱掉船而走。蒙杰还要追赶,费恭拦住道:“夜深交战,不必穷追,恐中奸计。且将公孙将军尸首捞获,转回大寨再作计较。”蒙杰倒还听劝,就不追去。命人下水将公孙权尸首捞上船来,随同费恭转回大营。晏勇先到,洪龙见了洪涛这般模样,心中十分疼痛,眼中掉下泪来,命人扶到内舱,急召军医前来医治。洪涛把蒙杰拦路夺回,将陈音打下水去,奋勇透围之事告诉一遍。洪龙心中十分感激蒙杰不尽。此刻蒙杰报到,洪龙抢步出来,见一黑大汉,满脸是血,战袍上也是鲜血渍满,呆呆站在那里,费恭扯着他道:“大王在此,速去参见!”洪龙见了,谅来即是蒙杰,见蒙杰欲叩不叩,象个不知礼数的光景,连忙拦住道:“将军辛苦!不必多礼,且请落坐。”随即命人设了椅位,蒙杰乐得不叩头,唱了个肥喏,在旁坐下。此时洪龙坐定。费恭叩头起来,把东面交战,公孙权阵亡,蒙杰退敌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洪龙越发喜爱蒙杰,便问蒙杰家世。蒙杰说了原委。
洪龙道:“自从楚兵犯境,大将伤折不少,今得贤舅甥相助,何愁楚兵不破!今晚侄将军得保首领而归,实赖杰士之力。暂屈杰士为全军都先锋,破楚后重加封赏。”蒙杰此时不得不叩头称谢,立起身,叩过了头。洪龙命排酒宴,传集满营贼将都与蒙杰相见,把蒙杰的战功对众表扬,众人莫不叹服。一面命人好生服侍洪涛,一面命人将公孙权的尸首掩埋。宴罢各归泛地镇守,蒙杰就在中军安歇。到了次晨,王受福申文已到,详叙昨夜楚人劫关,赵平退敌之事,洪龙哈哈大笑,对蒙杰道:“贤舅甥如此英勇,真某佐命之臣也!黄通理也是贤舅甥亲戚,同心同德,区区楚兵,乌足道哉!”
洪龙夸耀不已,贼将中激恼了两人,双双挺身走出道:“某两人不才,愿领本部取还头二关,献与大王。”洪龙一看,一个汉水头领聂刚,一个江水头领邓环,满面忿怒,大有不平之色。大喜道:“二位猛勇名闻天下,前去定卜成功。二位贤弟带领本部先行,我与蒙先锋随后救应。”蒙杰见聂刚生得掀鼻突睛,钢须倒卷,邓环生得面如獬豸,声似豺狼,气概甚是骁勇,谅来是两个悍贼,恨不得立时与他恶斗一场。二人正待起身,忽然喽兵来报:孙承德派屈采为先锋,陈音接应,带领公子申、斗荡一班将佐来攻水寨。斗辛派公子成英为先锋,梁邱接应,带领斗必胜、养子敬一班将佐去攻旱寨。
成允留守二关。洪龙大怒道:“斗辛匹夫,侥幸一胜,便敢深入重地,欺我太甚!我当与他决一死战!”晏勇道:“余人不足虑,陈音那厮甚是了得,必要先除此人。”洪龙道:“杀我皇甫葵,伤我侄儿,正是此贼。诸位兄弟若擒得此人,须交与我,亲手脔割,方泄我填胸之恨!晏贤弟如何认得那厮?”
晏勇把洪泽湖的事说了一遍。洪龙正待说话,隐隐的战鼓声喧,料是孙承德兵到,命人去插天岭报与华勋,保守旱寨,胜败速报。命人去鸦嘴滩、铁崖两处,传示黄通理、赵平,楚兵尽起,二关必虚,可伺隙攻打,夺了二关来水旱两寨助战。鸦嘴滩、铁崖令王受福、魏子楚暂时领守,谅无妨碍。各人领命而去。即派蒙杰为正先锋,聂刚、邓环为左右翼,沿寨列阵,等候厮杀。
少时楚营先锋屈采白袍银铠,耀武扬威,冲波破浪而来。聂刚见了,不等屈采阵势列成,手提两把截头刀,领队冲出,大叫道:“来的速速纳下头首!”
屈采见贼将来得凶勇,认旗上一个“聂“字,料是聂刚,大喝道:“汉水一带被尔扰害,久稽天诛,敢来此地助恶,擒着尔碎尸万段,以泄汉水人民之愤!”说罢,耍的一枪,劈胸刺去。聂刚用左手的刀一格,右手的刀早向屈采咽喉递来。屈采收回枪,用枪杆一拦,把刀敲在一边,枪尖一搅,直趋聂刚的下三部。聂刚把双刀往下一架,叉住枪尖,屈采用个苍龙搅海式搅开双刀,一般冷焰直透聂刚的右肋。聂刚右肋微微一闪,乘势一挟挟住枪头,正待用左手的刀来剁屈采,屈采用尽全身气力向怀内一掣,刚被掣脱,刀锋已到面门,招架不及,身子一蹲,额角已被划伤,流血不止,屈采忍着疼痛,把枪头在聂刚膝盖一敲,聂刚跳退一步,屈采方得缓过气来,用个雪花盖顶,枪如雨点般刺去。聂刚舞动双刀,如一对车轮,两道圆光敌住一条寒气,一场酣战。此时孙参谋全队已到,洪龙的水寨大开,两边列阵观战,齐声喝采。
邓环忍耐不住,手抡钢叉冲至阵前,来助聂刚,公子申出阵大喝道:“匹夫慢来!”舞动双枪敌住邓环。邓环钢叉风驰雨骤刺来,公子申把双枪挑拨勾刺,不敢丝毫放松,枪如两条龙,掉尾摇头赴沧海,又似独角兽,张牙舞爪下山冈。一场恶斗,见者一齐吃惊。两面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公子申左手一支枪忽被邓环一叉压住,一时不能掣回,急用右手一技枪向邓环当胸刺去,邓环将左手接着,用力一扯,公子申死劲一拖,两人力猛,当的一声,枪成两段。邓环连忙举叉劈面递来,公子申手快,趁势一起,用右手的半截枪逼开钢叉,左手的枪旋风般刺去。邓环眼明,叉杆一掉,敲过枪头,两人抛了半段枪,一叉一枪拼命厮杀。陈音看得亲切,见公子申枪不应手,渐渐支持不来,急在身边掏出铁弹,去在旗门影里,对准邓环扬手掷去。邓环“哎呀!”
一声,鼻血长流,拖叉便退。公子申已是手软力疲,退回本阵。聂刚听得邓环有失,正待撇了屈采来救,早见蒙杰手挥九环刀冲至阵前。楚阵中斗荡扬起泼风刀接着相斗。蒙杰舞动九环刀裹住自己身体,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斗荡哪里攻得进去?弄得斗荡全无下手之处。洪龙急命唐招、西门铎分两翼去攻楚阵。楚阵中用硬弩射住阵脚,三番五次都被射回。斗荡攻蒙杰不进,手忙脚乱,被蒙杰刀尖挑脱斗荡前心的掩镜,吃一惊逃回本阵。蒙杰正要来帮聂刚,屈采见战聂刚不下,枪锋一吐,霍掣回,退归阵中。聂刚与屈采战了百十余合,也是力乏,不敢追下。蒙杰还在寻人厮杀,楚阵中已鸣金收兵,冲上去弩箭如雨,只得同聂刚退回。洪龙着实夸奖了三人几句,吩咐三人且自安歇,明日再战。聂刚、邓环自回本阵,蒙杰仍在中军不提。
且说屈来回阵,与公子申称聂刚、邓环之勇。孙参谋道:“二贼不除,终是后患,必须设计先除二贼,再擒洪龙。”想定主意,唤过王庆道:“此处可有峡谷地方?”王庆回道:“东去十二里,向北一转,正有一条峡谷,地名小沟,两面都是峭壁,约有两里之遥。转过西来,便是乱石滩,水面虽阔,却甚平浅,隆冬以后,便成旱地。”孙参谋听了,便吩咐王庆:今夜便去那里,照前芦花港的布置。又向屈采、公子申吩咐如此诱战。又吩咐陈音带了王孙建、雍洛,明日如此如此,众人领计,各自准备。到了次日,屈采、公子申结束停当,各带小船二十只,去到贼营,单搦聂刚、邓环出战。聂刚早已穿好软甲,正待出战,邓环因鼻子打肿,养息伤痕,听说有人指名讨战,也要出来。聂刚极力劝止,提了截头刀,带了本队,禀过洪龙,冲出水寨,大喝道:“杀不死的匹夫!昨日饶尔不死,今日敢来猖狂,好好地洗颈受戮!”
公子申不见邓环,喝骂道:“邓环怕死的贼徒,今日何不出来?”聂刚道:“你二人只管齐来,怯战的不算英雄!”摆开双刀,便向二人奔来。二人急架相还,连环厮杀,约有十余合,聂刚掩一刀便向刺斜里逃去,屈采不舍,抢前追赶。聂刚听屈采追来,心中大喜,暗取飞锤在手,见屈采追近,扭转身躯,手一扬,喝声“着!”一锤飞来,屈采躲闪不及,正中护心镜,打得粉碎,口吐鲜血,棹船便逃公子申见了,随同逃走。聂刚紧紧追赶,一直向东,约有十余里,忽然不见了楚船,立在船头张望,见朝北转角处,一个人在那里垂钓。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聂刚大叫道:“钓鱼的,可见楚兵向哪里去了?”钓鱼的抬起头来,用手向北一指,仍自低头下去。聂刚催船向北追去,见一条峡谷,楚国船只抛弃四散,一些楚兵在浅水中乱跑。急急赶到,自己不肯进谷,扼着谷口。一面命喽兵夺取船只,一面命会水的贼兵下水赶杀。
正在忙乱,石崖上鼓声突起,滚木擂石纷纷打下。峡谷窄逼,无处藏躲,贼兵下水的大半被楚兵戳翻。聂刚情知中计,急叫速退。无奈大势已乱,哪里招呼得及,只得独自离开谷口。却见一只小小渔船摇荡而来,钓鱼那人仍是披蓑戴笠,立在船上叫道:“四面埋伏的楚兵不少,我来领聂头领转回大寨。”
聂刚此时听得四围的鼓声的大震,不知伏兵多少,所带的人被滚木擂石打死殆尽,一时着慌,应道:“如此甚好,回到大寨从重相谢!”那人不言语,撑着小船在前引路,向西而行。不过一里,迎面来一只渔船,船上一个少年,对着渔人道:“骆哥哪里去?前面被楚国的兵船寨满,去不得了!”渔人道:“王小乙,你过这里来,后面船上是洪大王部下的聂头领,被楚兵引至小沟,险遭毒手。我要将聂头领送回大寨,前面既有楚兵阻拦,可有别路绕回大寨?”王小乙道:“此去乱石滩不远,绕过乱石滩,离大寨便近了。”聂刚听得清楚,急接口道:“就是这样,速去速去!”二人把聂刚领至乱石滩,水便浅了,聂刚的坐船不能行动。二人道:“聂头领可过小船来,坐船弃了,驾船的另坐一只,我二人同聂头领一只,过了乱石滩,便到大寨了。”聂刚哪里识得云中岸的路径,听随二人调派,弃了大船,过了渔舟。舟到乱石滩,骆哥在前,王小乙在后,聂刚倚了双刀,盘膝坐在中间,问二人道:“二位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骆哥道:“我叫落水,他叫亡命。把我两人的名字一捏,刚正是落水亡命。”聂刚一听话里藏有机锋,吃了一惊,急挣起身来,提起双刀,睁圆双眼喝道:“你两个到底是甚么人?敢来捋虎须!”骆哥笑道:“不才雍洛。”王小乙笑道:“不才王孙建。”聂刚情知不好,一刀向雍洛劈去,雍洛一个筋斗翻下水去。王孙建早抢在聂刚背后,右手绾定鹅毛刺,左手在背心上尽力一掌,喝声“下去!”聂刚身子一晃,跌下水去。王孙建跟着跳下,且喜水不甚深,聂刚略知水性,三人在水中厮并。三五个驾船的在一只小舟里,吓得缩住一团,哪里敢动。聂刚凶勇,二人制伏不下。
忽见一只小舟放箭般到来,舟上的人发手一铁弹,正中聂刚面门,立时倒在水中。那人跳下水,按着聂刚,拨出牛耳尖刀割了首级。三五个驾船的魂不附体,叩头乞饶。陈音喝道:“饶尔等一死去罢!”带了王孙建、雍洛,跳上小舟,与公子申等会合,说道:“聂刚这厮十分狡猾,不肯进谷,我叫雍洛、王孙建如此这般,方得就擒。”公子申等称妙,约齐王庆收队而回。洪龙因聂刚独自出战,放心不下,见聂刚不回,急命蒙杰带同严癸速去救应。
二人向东赶来,到了小沟,见一些贼兵被木石打伤的,脑浆迸裂,肢体不全,被戮翻的尸浮水面,血荡波心。聂刚不见下落。急转身时,鼓声大作,公子申领了战船截住归路,命人用枪挑着聂刚的头大喝道:“来者照样纳下头去!”
严癸大怒,挥鞭向前,公子申接住厮杀。约十余合,公子申一枪刺透严癸的胸膛,死于非命,楚兵一拥而上。蒙杰叫车上速退,自己断后,楚兵不敢相逼,贼中毫无损失,缓缓地退回大寨不提。陈音同公子申回至大营,诉知聂刚不肯进谷,自己变计擒斩聂刚的事。孙参谋大喜道:“正该如此!行兵之逍,必须随机应变,若是拘守成令,每误大事。”记了陈音大功。
蒙杰回寨,对洪龙说了聂刚被杀、严癸阵亡的话。洪龙感伤不已,叹气道:“似此屡折大将,楚兵日逼,为之奈何!”蒙杰道:“楚兵战胜,其心必骄,不如今夜前去劫寨,一战可以成功。”洪龙道:“此计甚妙,正合我意。”即派蒙杰领第一队,攻楚中路,唐招接应。邓环闻知聂刚战死,心中忿怒,不顾伤重,自请去劫楚寨,洪龙派领第二队,攻楚左路。派蓝建德领第三队,攻楚右路。西门铎、费恭守寨,自带晏勇四面策应。各人领命准备去了。蒙杰暗将消息递过楚营。孙参谋知悉,随即升座,命斗荡领队绕到贼营后面埋伏,如此如此。命王孙建领队去到贼营前埋伏,如此如此。命公子申领队伏在本营左面,如此如此。命雍洛领队伏在本营右面,如此如此。命陈音督率鲍皋等四面策应。屈采带伤向前请命,孙参谋道:“将军伤重,只宜养息,不可轻动。”屈采忿然道:“些微小伤,毫无痛楚。今逢大敌,甘愿舍死向前!”孙参谋听了,十分起敬,踌躇半晌道:“将军愿去,有一紧要地方,贼人败后必逃到早寨,由平山口西去约五里,地名芳草坪,正是离水登陆的地方。将军领队去那里等候,贼人到了那里,见有埋伏兵,必然舍命冲突,将军不可怠慢。”屈采欣然领命而退,自去裂帛束胸,准备厮杀。
孙参谋带了偏神众将,去营后埋伏,等候动静。大寨空荡荡,只留些老弱传更打点,寨的四围仍是旌旗遍竖,灯火辉煌。二更以后,蒙杰在前,唐招在后,直向楚营而来,一直呐喊,扑进楚营,却是空荡荡的,大喊中计。此时邓环由左扑进,蓝建德从右扑进,一齐大惊。急急退时,孙参谋望见,鼓角齐鸣。公子申听了,由左抄来,雍洛听了从右抄来。喊声大震,火势飞腾。
贼兵见劫了空营,早已心惊胆落,纷纷乱窜。公子申敌住邓环,雍洛敌住蓝建德,蒙杰见中路无人拦阻,叫唐招去助蓝建德,自己去助邓环。正待分头助战,忽然本寨中火势冲天,贼探报道:“大寨失守了!”洪龙正在督战,听了探报,急回头看时,果然烈焰烧空,喊声远震,知道本寨有失,不禁跌足叹恨。突然一只小船急骤而来,一道白光,冷森森迎面一罩,大吃一惊。
正是:
九渊兵伏诚难测,半着棋高朱易争。
不知洪龙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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