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孙无极见了二太子,陈奏此事,二太子允奏,着将二人带领进见。
二人随王孙无极进去叩头礼毕,二太子吩咐起立,一见二人英姿卓越,气概雄豪,心中十分欢喜。先问陈音履历,陈音从从容容对得简明。二太子道:“壮士原籍楚国,越是好了。而今既入越籍,暂为客将随征,有功之日从重封赏。”陈音叩头谢恩。二太子又问王孙建几岁,王孙建奏道:“十六岁。”
二太子道:“如此英年,勇于报国,甚是可嘉。暂时不加封号,到了营中再行授职。大军起行时,你二人自行投见元帅,孤这里自会嘱咐元帅看觑。到了营中好生努力,擒得洪龙转来,孤再与二位把盏贺功。”王孙无极父子也叩头谢了恩,随即辞出,回到府中。过了数日,朝命下来,斗辛为水陆大元帅,蘧季高为陆路先锋,申黑为水路先锋,孙承德为参谋,武城庸为陆军接应,却勃为水军接应,屈光督运粮草。战将百余员,水陆兵丁四万。王孙无极带了陈音、玉孙建二人去斗辛府中参见。斗辛已领了二太子的嘱咐,又见二人英勇,十分钦敬。命陈音带小船三十只为巡绰官,王孙建下愿另行授职,愿随陈音一船。斗辛允了,二人就留营中,王孙无极自回。
此时五月天气,莺飞草长,日暖风和。斗辛统带水陆人马望云中岸进发,真个旌旗整肃,盔甲鲜明。陈音与王孙建带了雍洛等,把自己的船当了座船,督率三十只小船,陆续而进,风平浪细,船稳挠轻,不多几日到了云梦城。
城中驻防的将官名叫卢伯,平时也夸说些行伍的本事,到了需用时却就模模糊糊起来。驻防云中将满二年,颇有积蓄。那日传齐哨弁,正言厉色地吩咐道:“诸位可晓得斗元帅领率水陆大军来剿水贼么?”众人应道:“晓得。”
卢伯道:“诸位须知道,此回是个大差,与往常的差事不同。诸位赶紧传示下去,叫满营军士要把旌旗儿弄得齐齐的,刀枪儿靡得亮亮的,衣甲要鲜明,船只要洁净,不可一毫怠慢!还有一桩顶要紧的事:大队到时,唱名迎接要提起中气,放开喉咙,跪下去要一字儿排齐,站起来要一齐立好,趁着星萧并作,饶鼓齐呜,何等的威风!方显得我云中城驻防的军队办公勤能,操练精熟。大帅见了,只要得他个含笑点头,你我的升官发财就不难了!这是行伍中秘密要诀,不可不知!”众人齐声应是,各人吩咐各哨准备。卢伯又亲自查看,试验几次,方放了心。不一日前队已到,卢怕一番迎接,自不必说。
接着元帅到了,卢伯顶盔贯甲,挂剑负弓,迎着船头跪接,手擎红简,高声唱名,驻防的五百军士果然都听哨弁的指挥,齐齐整整一跪一起,很有步伐。
元帅见了,真个含笑点头,吩咐中军官传见。卢伯听了,立起身来,凝神屏气,小步徐行,上了座船。中军官领进中舱,行了参见礼,侍立一旁。元帅命坐,卢怕打一躬道:“大帅虎威在此,未将何敢僭坐!”元帅道:“有话细谈,将军不必推逊。”卢伯又打一躬,方斜签着坐下,用半边屁股尖搭在几上。元帅问道:“卢将军在此驻防两年,这云中岸里外的形势,贼人出没的踪迹,虚实如何,请道一二。”卢伯应了个“是“,停了好一会说道:“云中岸的形势险恶得很……“就不说了。元帅问道:“究竟如何险恶?将军可详细告我。”卢伯此时一张脸急得通红,哼噎一阵,却一句活也答应不出。
元帅皱了皱眉,又问道:“贼人的出没,将军当可晓得?”卢伯踌躇半晌,对道:“贼人出没,诡秘得很。”也就不说了。元帅问道:“究竟如何诡秘,将军可探听得一二?”卢伯此时更急得项胀筋粗,满头滴汗,连哼哼也不能哼哼了。元帅发怒道:“我把你这虚糜国帑、纵贼殃民、侵吞粮的、庸懦无能的狗才!国家的武官都要象这个样儿,那还了得吗!本帅此来,奉了大王之命,拿问你这狗才!本帅恐有委屈,特传你面试面试,果然一事不知,要你这狗才何用?”说罢,看卢伯已不在椅上了,低头一看,却匍匐在船板上,捣蒜般地磕头,连连口称大帅的恩典,元帅冷笑道:“象你这样卑鄙不堪的东西哪里配做官!”吩咐中军官押下去,摘了印,解回郢都问罪。中军官应了一声,卢伯知道不能挽回,又磕了两个头,方爬起来,双眼挂泪,随着中军官出去,摘印交代,不必多赘。
斗元帅派了牙将孟经驻防,申黑众将扎下水寨,蘧季高、武城庸等陆军已到,扎了旱寨。陈音与王孙建等结了一个小水寨在后,不时巡绰。斗元帅传令:无论军民人等,有晓得云中岸的形势,贼人的踪迹者,许其报名进见,本帅不次拔用。次日,有云中城驻防的一个老火军王庆报名求见,斗元帅传进,赐了一个小坐,问道:“你是何处人?可晓得云中的形势,贼人的虚实?”
王庆道:“小军王庆,本地云梦人,今年五十四岁。这云中岸未被洪龙占据的时候,小军一径在里面打柴捕鱼,水道山路颇甚熟悉。云中岸离此三十五里,前十余年洪龙占据了,小军卖点零物小食,仍然不时进去。里面靠北一山,极其险峻,名叫插天岭,洪龙做了正寨,累石成城,作为第三关,当中横亘一冈,名叫卧云冈,冈的右面有一个鸦嘴滩,左面有一个铁崖,是卧云冈的两支膀臂。鸦嘴滩水面虽平,却弯弯曲曲,水里都设得有铁练暗弯,尖桩水栅,船只不谙水道万难进去。铁崖水势最陡,直向崖脚冲去,日夜崩腾,船不能到,作为二关。前面一石,靠着江边,形同燕子,名叫燕子矾,沿岸钉下木桩,船的暗道忽左忽右,不是熟手断难拢岸,作为第一关。三关的后面,石崖孤悬,下面通是流沙泥淖,不但船不能行,人也不能走到。两旁的小道都被洪龙塞断,汉港纷歧,最难认识,只有节节攻打,步步为营,方能济事。这就是云中岸的形势。”斗元帅听了,瞑目沉吟,一会又问道:“贼人的踪迹嘞?”王庆又对道:“贼首洪龙,本国汉川人,年纪五十岁,气雄力大,善使两根水磨鸳鸯拐,水中岸上俱甚了得。从前本是富商,只因小事被前任令尹勒罚了万金,还吃了许多亏,一口气不忿,约了平日结识的好汉,掣家到此,霸据称雄,江汉滩泗,党羽不知多少。第一关的守将皇甫葵生得面如蓝靛,暴眼红须,使一技点钢枪,重七十余斤,运动如飞,本事十分高强,性情却十分急躁。两员副领,一名韩燮,一名东郭煌,都是一般的骁勇,手下喽兵五千名。第二关的守将王翼,生得身材瘦小,深通水性,武艺虽不十分了得,却是足智多谋。四名勇将:一名周奎,一名王子虎,一名张信,一名游龙,一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军士五千名。鸦嘴滩的守将黄通理,是一员老将,年纪将近七旬,使一柄大砍刀,万人难近。铁崖的守将洪涛,是洪龙的侄儿,年纪不过二十岁,精悍矫捷,贼中号为飞虎将军,使一枝方天画杆戟,运动时洒水难透。各人手下喽兵五千名。第三关正寨洪龙镇守,谋上名叫华勋,是宋国华督之后,此人诡计百出,江淮一带多布党羽,云梦地方,扼守形势,都是华勋的主谋。骁将八名:一名蓝建德,一名颜渥,一名卜崇,一名郝天宠,一名唐招,一名西门铎,一名苏飞,一名严癸,通是勇悍绝伦。副将数十员,喽兵一万,船只什五百余只,各关分派,真似铁桶一般。离燕子矾东面五里有一烂泥沟,扎下一个旱寨,守将牛输,副将洪铸,喽兵三千名,结为犄角,以便接济,这就是云中岸的形势。”斗元帅听了,略点了点头,问道:“贼人的财用出于何地嘞?”王庆回道:“云中岸纵横二百里的地方,多出色虾,贼人到有事时充作兵丁,无事时捕鱼为业,出产也就不少了。插天岭一带从前都是荒地,华勋命人开垦,谷米桑麻,十分饶足,以及蔬菜果实,无一不产。贼人不过四万人,尽够吃用。还有那各处的羽党,俱有常例,不能记算,兵械旗帐明日张胆地源源运来,所过之处,谁肯盘问他一声?”斗元帅问道:“难道这云中岸纵横二百里的地方都听他的管辖吗?捕鱼的人难道就不同他争利吗?”王庆回道:“地方虽不归他管辖,洪龙这贼从不扰害附近的居民,且时常得他些好处,因此相安。只有捕鱼一事,非有云中岸的牌记,是无人敢私取一鱼,妄捞一虾的。风闻近来有一个老头儿,倒许他各处捕鱼,却止准驾一小舟,止准载人五名,不知是何原故,未曾探听详细。”斗元帅见王庆说得有条不紊。心中甚喜道:“不想你一个火军,倒能这样的留心!暂时充作向导,有功之日从厚封赏。”王庆磕头谢恩起来、自有中军官带了下去,听候差遣。
斗元帅次日升帐,众将参见已毕,斗元帅吩咐道:“昨日听王庆说来,洪龙这贼既然这般骁杰,加以党羽众多、形势险恶,诸位须得戮力同心,固不可贪功躁进。一则误了自家的性命,二则挫了国家的锐气。若是畏葸不前,贻误军机者,本帅定行按法惩治!”众将齐声应诺。随传令命蘧季高带了本部人马往烂泥沟屯扎,武城庸随后接应,只要择要扼守。不许牛辅等往来接应,便算功劳。蘧季高与武城庸领令去了。又命申黑带领船只一百号,水军三千。直取燕子矾,却勃随后接应,王庆为向导,须要小心在意,申黑等领令,督率水军直逼燕子矾。结成阵势。
此时皇甫葵正由大寨回来,把守水栅的军士报知:楚国水路先锋申黑,带了三千水军前来讨战。皇甫葵听了,立时披桂起来,令东郭煌守关,带了韩燮并小头目数名,拨船五十号,开了水栅,将船一字儿排开。皇甫葵立在船头大叫道:“楚国不怕死的,快来领死!”申黑手提金蘸斧,举眼一看,见敌将生得蓝脸红须,威风凛凛,知是皇甫葵,又见战船坚洁,兵械整齐,料来是个劲敌,便应声道:“来者想是皇甫葵,朝廷哪些薄待尔等,但敢啸聚亡命,占据险隘,蔑视王法,扰害客商!今日大兵到此;还不悔罪投诚,乞饶狗命,反在阵前耀武扬威,少时就擒,碎尸万段,侮之晚矣!”皇甫葵呵呵大笑道:“你这般狗官,开口朝廷,闭口王法,平日剥削百姓,欺蔑公家,居心行事哪一件不比强盗还狠!手辣心毒。无恶不作,我们做强盗是朝廷的罪人,象你这般狗官又是强盗的罪人!人说强盗假仁假义,强盗尚晓得'仁义'两个字是好的,肯去假他,象你们这般强盗不如的民贼,竟不晓得仁义是何物,假也不肯去假,反在人前装腔作势,真真是不知羞耻的蠢料!”
申黑听了,气得面红颈胀,大喝道:“狂贼休得逞口,照斧!”劈头一斧砍下,皇甫葵用枪架住,喝道:“匹夫通下姓名!”申黑厉声道:“楚国斗元帅麾下,水军前部先锋申黑便是!”说罢又是一斧。横腰砍去,皇甫葵使动点钢枪,连架带刺,舞得呼呼风响。不上二十个回合,只杀得申黑力软筋酥,汗如雨滴。楚阵上的偏将涌上四人,刀枪并举,围住皇甫葵,大声喊杀。皇甫葵哪里放在心上一枝枪横遮直隔,左刺右挑,片刻之间,偏将中一人丧命,一人落水,申黑见势不好,只得虚掩一斧,拨转船头、败下阵来。皇甫葵也不追赶,哈哈大笑道:“这样不济事的脓包也要亢作先锋来吓唬人!”说罢收队,闭了水栅进关,申黑见敌将不追,方放了心,慢慢地将船收拢,虽然失了两员偏将,且喜船只兵丁无甚损伤,就在离燕子矶五里地名小渡结了营寨。次日却勃已到,二人见面,申黑诉了败阵的情形,却勃道:“胜负兵家常事,何足介意!此时天色止早,待我前去会他一阵。”申黑道:“皇甫葵那厮真个骁勇,将军不可小觑他!”却勃道:“难道怕他骁勇,就罢了不成吗?”说得申黑无言回答,只好催动战船,一齐进发,不消一个时辰,已到了燕子矶,抵栅讨战。皇角葵得报,仍带韩燮出阵,两阵排开,却勃挥起双鞭·直冲过去,皇哺葵正待接战,韩燮早已挺戈向前,接着厮杀,战到十余合,皇甫葵见韩燮战不下却勃,舞枪夹攻。申黑见了;急忙挥斧抵住皇甫葵,四人绞做一团,只杀得阵云乱卷,骇浪横飞。正酣斗间,忽听叫声哎哟,扑通一声,一将跌下水去,正是:
战死沙场号雄鬼。
磨砻铁戟认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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