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识内侍孙二娘入宫 戏御街宋徽宗乞饭

书名:水浒新传 作者:张恨水史记 欧美电影 明清禁毁小说
  诗人刘屏山,曾作了一首七绝咏汴京遗事。那诗道:

  “空嗟覆鼎误前朝,枯骨人间骂未消,夜月池台玉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

  王傅是指王黼,太师是蔡京父子。在那时人看来,尽管国家多事,这东京城里,却是日夜繁华。一来是这样在位的徽宗皇帝是个风流天子,只管图着恁地取乐。二来在朝的权臣童贯、蔡京,没有一个不是自私自利,贪图快活的人。这就叫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

  那张青开的小蓬莱酒馆,却离东京城里的风月地带金环巷不远,因此寻花太保、走马王孙,都向这里来吃酒,生意十分兴旺。张青自与浑家孙二娘商量,公明哥哥待我等甚是恩义,于今落脚在东京,不能回海州去,却也不可把他忘怀了。因此和曹正共同具名,修了一封长书,差人送到海州,向宋江告罪。又办了几色京货,由送书人带去,贡献宋江。约一月工夫,宋江有了回信交原送书人带回。信上道的张知州待众家兄弟甚好,闻说朝廷将起用张知州统领南路大军,众人均有出头之日。张、曹二贤弟既不愿为官,在东京营亦好,京中若有甚事,可差急足通知海州。以此,张、曹二人,益发安心在东京料理店事。

  转眼是宣和五年,这时,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继兄阿骨打登位,改元天会元年。和大宋新添了一位对头。在阿骨打手上,吞灭了辽国。因宋朝曾派童贯、蔡攸巡边应金攻辽,虽然吃了两个败仗,辽国灭后,金人背约不得,就在旧辽占据的境内,归还了燕山六州。这六州是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朝廷白得回了这一大片土地,好不快活,他们没有想到那是金人的一些钓饵。这里第一是童贯、蔡攸得意,上表称贺。满朝文武兀谁不来凑趣。徽宗立即封了童贯为豫国公,蔡攸为少师。京中官民,特许尽情作乐十日。但是官家作乐是有的,民间却是叫苦不迭。原来徽宗因东京位在中原平地,并无山峦,所以前有花石纲之役。远在苏杭,搬运那千万斤重的太湖石,水陆联运,运到东京禁苑里来起山峰。最高的一峰,高有百丈,叫着艮山,又叫万岁山。山上的花木,都是连根带土,由千百里之外移来,所以山成了,便也树木成林。运河两岸,为着移花石的百姓,召集了几百万。加以官府勒索,胥吏拷打,死亡破家的老百姓,也将近百万。朝廷哪里晓得?后来引起了方腊起事,才把采办花石纲停止。但是采办的花石,也就足够铺陈。在宣和四年年底,这万岁山已经修造十分完善。现今方腊已平,又收回了燕山六州,虽是山东河北两处还有些强盗招集,都是乌合之众,不及梁山泊那般强劲,东京宋室君臣,全没放在心上。那个与蔡氏父子来往的王黼,新任太傅,他乘徽宗高兴时,却向徽宗奏道:“万岁山项项均好,只欠一事,没有瀑布飞泉。”徽宗笑道:“苑内平地架石堆山,那来的飞泉?”王黼道:“臣有一策,可得飞泉。便是在山下平地打凿泉井,山上逐层砌着蓄水池,先将地上井泉,用辘轳绳索吊桶,汲到蓄水池。一层层搭了辘轳索,将水汲到各层池内,这般一直达到山巅。将水放了,岂不是飞泉?”徽宗听说,拈须微笑道:“人力恐不可以胜天,卿姑试之。”王黼得了这圣旨,便亲自到万岁山前端详了一会,觉得山势虽是玲珑奇巧,却不曾预备下大瀑布的地位。若引了泉水,由山峰上乱流,却不成话说。于是下令开封府尹,调集十万民夫,到禁苑里移山凿井。一面再飞令苏、杭二州,重新采办花石纲。恁地时,东京城里,自是扰乱得马仰人翻。

  张青小蓬莱酒馆里,也出了两名伕子,按日到御苑里去挑土。一日两名伕子得假回来,都是店里过卖,依旧在楼上来卖酒。这日初更时分,正掌着灯火,却有三个锦衣贵客前来吃酒。过卖王乙殷勤招待入暖阁子里坐地,却匆匆地到了帐柜上,见了张青道:“回禀东人得知,适才进店来的三位官人,其中一位白胖无须的,是内待蓝从熙。当今宫里,有五位内待,权过王公驸马,为首的是童太师,东人自省得。以下是杨戬、曹详、何诉、蓝从熙四位。现今御苑内监造山水,便是这位姓蓝的。御苑里人看到他时,都称他太尉。他在赵官家前提上一个好字,终身吃着不尽,若是道得一个歹字,不免倾家荡产。小人在禁苑里自认得他,特来禀告东人,转告厨房,把菜肴烹调得好声,休让他挑了刺儿。”张青道:“你既通知了我,我自省得料理,你且上楼去伺候了他们。”王乙应声去了,张青便找来曹正,说明这事,曹正便亲自下厨,加意烹调了几项菜肴,贡献那三位贵客。果然他们吃得快活,却叫过卖把店东找到阁子里回话。张青因曹正在灶上染了一身油腻,便应召到楼上小阁子里来,却见正中座头上,坐了三个客人。正面坐的那位面白无须的人,嗓音尖细,正有几分女娘腔,决定是个内侍,王乙的言不会假了。张青进门,远远站定,唱了三喏。叉手问道:“官人有何吩咐?”旁边一位黑髭须人,向上一拱手道:“此是宫里蓝太尉,说你店里烹调得好口味,正有话问你。”张青拜道:“原来是太尉光降,小人失迎。”那蓝从熙只是微微点着下颏,问道:“我有一种好事提携你,不知你可有这福气敢消受?”张青道:“愿听太尉指教。”蓝从熙道:“现今收了燕山六州,圣上大喜,要在御苑里设立六条御街,里面由宫娥内侍开设三百六十行经纪买卖。身怀绝艺的命妇或是民妇,若有贵人保荐,却也得在御街买卖。我管的酒坊司,他们正要出奇制胜,在里面开两座茶坊酒肆,却缺少烹调得好口味的妇人, 我常是便服到你这小蓬莱来吃酒。见有一妇人常常出入厨房,想必是你浑家,我意下想保荐她进宫,在酒肆里掌勺,你可敢让你浑家去?”张青躬身道:“那妇人正是小人浑家,虽是烹调得几项菜肴,却不省得礼貌。宫里是甚等地方,万一失仪,小人犯罪事小,却不辜负了太尉恩典?若论进宫伺候圣上,那是几生修到的事情,小人怕不愿意?”蓝从熙听他道的宛转有理,便笑道:“你顾虑得也是,但却不妨事。这掌勺人平常只是在厨房里作事。便是圣上来到酒肆,自有宫女,装扮了酒保、茶博士款待。她若入宫时,我也会指派宫女点拨一些礼节。万一见了圣人,省得俯伏三呼便好。且这些都可不必,圣上旨意,这御街要办得到宫外东京街市一般的买卖,便是圣上来时,只可当他是平常主顾,才相像有趣。”张青躬身道:“太尉台爱,容小人与妻子商量。”蓝从熙笑道:“妇人家可以去看看皇宫内院,有甚不愿意,只怕胆怯些个。你说我能替他作主便了。”张青回到柜房,悄悄地对孙二娘说了。孙二娘眉飞色舞道:“游荡江湖半生,甚的没见过,便只是皇家富贵猜想不出。这是人生难遇的机会,丈夫休拦阻,我一定去。况且蓝太尉的话,我等平民,须是违拗不得。”张青想了一想,便引着浑家到阁子里来见蓝从熙。孙二娘拜了两拜,又道个万福,因道:“奴是民间女子,不识大礼,太尉携带则个。”蓝从熙哈哈笑道:“我是个男子,作了内监,只是斯文起来。这个娘行粗眉大眼,身体恁般结实,却像个壮仆。”孙二娘笑道:“奴是贱命,所以只索在厨房里进出伺候贵人。”蓝从熙听他夫妻说话都甚婉顺,心中颇是喜悦,会了酒钞,告诉张青,过两日派小内监前来引孙二娘入宫,着他将刀勺动用器具,先预备好了。然后率两位贵客走去。曹正在柜房里迎着张青,脸上带了不快的颜色。孙二娘笑道:“兄弟,你莫不嫌我和那内监特谦卑些个?奴另有一番深意。这次进宫,若见得赵官家,讨些机缘,给山寨兄弟找些出路却不甚好?你看,赵官家用的左丞右相,兀谁不是些奉承小人?” 曹正笑道:“嫂嫂原来恁地想。但愿嫂嫂在宫里进出,遇到童贯、蔡京父子,顺便结果了他,却与了万民除害。”孙二娘眉毛一扬,话不曾出口。张青却向柜房外张望了一下,一面乱摇了手,吐着舌头道:“你们好大胆,却不怕诛九族。”曹正无言,孙二娘却笑了。

  过了两天,果有两名小内监,骑马来到,道是奉了蓝太尉钧旨,调小蓬莱店妇孙氏在宫内御街酒肆里当差。孙二娘早收拾了两筐动用盏具,放在太平车内。自骑了小驴,随小内监去了。他们绕过皇城,在后载门外老远地下了驴马,停了车辆,先在皇城脚下酒坊司休息片时,换了宫里的小车,由小内监把家具运进去。孙二娘随了车子,进得后载门,走着水磨石板御道,早望见万岁山树木葱茏,高耸半空。树木山石里,黄瓦红墙的宫殿楼阁,或隐或显。却不知经过了多少迴廊,多少台阶。忽然,在宫墙外面,现出一片广场,迎面一座玉石牌坊,正中刻了四字“止戈为武”,这里正是御校场。穿过牌坊一片广场,那里乌压压地一带市房。孙二娘走向前去,却是一条繁华街道。心下便有些纳罕,恁地没出宫门,却又到街道上了。看这些铺户,各行买卖全有,却少同样的。店铺里虽一般有人坐地,抄着两手,笑嘻嘻地,甚是闲散。街上有几个内监宫女来往,却不是买物的。约莫走了半条街道,只见一座楼房前,挑出一幅很长的酒望子来,看那楼前招牌,大书三个字,正是小蓬莱。两旁悬有两条蓝布帘儿,上面绽着红字,乃是入座千杯少,开坛十里香。外面硃漆窗栏,垂着绿竹帘儿,正是和自己酒店里的式样相像。不免站在店门外怔了一怔。那引路的内监笑道,便是这里,可以进去。孙二娘猛可省悟过来,这正是皇宫里起的御街,便含笑掀帘入去。店堂有三个宫女两个小内监,分掌着店内职务。小内监将孙二娘引见了,众人听说是蓝太尉着将来的,自也另眼相看。孙二娘进了厨房,指点了众人安排锅灶。由众人告知,才晓得从明日起,这御街上要做买卖十日。那时,王公驸马,师保宰辅,都扮着庶民模样,在御街上采买物件,选歌饮酒。圣上也微服出来,不许执行君臣大礼,以作得逼真者受重赏。孙二娘听了,心里自思,天下多少人想作皇帝,于今却是皇帝想作庶民,且看明天御街开市,是恁地情形。当日忙碌半日,自有酒坊采办鸡鸭鱼肉,山珍海馐,交给孙二娘料理。

  这日晚间,天将二鼓,孙二娘指点两个宫女,在厨房里宰剥鸡鸭,却听到一阵琵琶、鼓笛声音,袅袅不断。便问道:“这是那里作乐?”一个宫女笑道:“隔壁茶坊里。”孙二娘伸头向窗外张望时,天上一轮明月,象面白铜镜子,悬在蓝绸上。墙头一丛御柳,摇动了隔壁楼房灯光。一排十几盏绢制彩灯,做了鸳鸯蝴蝶模样,悬在楼梁上。那里窗槛洞开,正好望个清楚。那里有一座镂金点翠,雕花梁柱戏台。戏台上有个妇人,穿了窄袖绣花红衣,头扎绣花包巾,手里拿了小锣,敲敲打打说说唱唱。孙二娘不由得啊了一声道:“这是勾栏里卖唱的粉头,恁地却到皇宫内院来?”一个刘宫女笑道:“大嫂,你真是地道老百姓,天下有这等大胆粉头,敢到这里来?这是少师蔡小相公夫人。”孙二娘道:“一个宰相夫人,恁地省这婊子勾当?”那刘宫女吓得两眼一瞪,立刻抢到窗前,放了帘儿,吐了舌尖道:“大嫂!娘行却恁响喉咙,被她听了去,不是耍子!这蔡小相公,是个风流人物,吹弹歌唱,投壶蹴球,无般不会。平常少师府里,便请了教师,教习歌舞,便是夫人也在一处学习。不时圣上恁地时常行幸到蔡府去?正在那里,不讲君臣体统,可以尽情快活。现在宫里有了御街,三百六十行,要模仿得全,有了茶房酒肆,少不得也有了歌台舞榭,所以在相府里选了歌姬来此点缀。若是圣上来时,夫人便亲自上台唱曲,今晚是夫人带了一班歌姬来演艺。”孙二娘呆想了半天,只道得一声,“原来恁地!”再掀起帘儿来看觑隔壁时,那一片金碧辉煌的灯光,隔了那扶疏的御柳,煞是好看。柳枝摇摆开了,闪出那戏台来,成双成对的红衣采裤女人。在灯烛影里歌舞,便是大马关刀孙二娘也看得出了神。直到三更以后,歌舞方歇。孙二娘踅到店门口来张望时,却见十几盏宫灯,簇拥了刚才唱曲的相公夫人,向内宫而去。虽然那夫人这时已换了命妇的衣服,兀自脂粉浓抹着,将长袖微掩了朱唇,走起来枭枭婷婷,头上顶着将近尺来高的宫髻横拴了九节凤尾钗,摇摆着那上面的小金铃,周身上下,都活泼泼地。她走后,又是一群妇女,嘻嘻哈哈,向宫墙外去。孙二娘心里思忖道:“怪地这蔡小相公受着宠幸,赛过了蔡老相公。”当晚夜深,宫漏已经报过子牌时分,也自安息。

  次日起来,这里新设的六条御街,便是穿梭一般人来人往。到了下午,皇亲国戚,宠幸大臣,都脱去了全身朱紫,各各换了青皂衣巾,在御街上游逛。孙二娘在厨房里料理饮食,偶然也出来张望一下,看看街上人,若非事先知道,这里并无庶民,却寻不出这里兀谁是王公驸马。但在厨房里烹调菜肴时,却不断看到隔壁楼上戏台上歌舞弹唱。台前整串的看客,也像街上勾栏一般,街那台上粉头唱完了,却有人拿了钱笸萝下来讨钱。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戴唐巾,身穿绿罗衫,抓了一大把金钱,向笸箩里掷了去,引得许多人喝彩。看那人白净面皮,三绺黑髭胡须,清瘦的个子,满面笑容,却是不同旁人。那刘宫女来到厨房,见孙二娘望了出神,便扯了她衣襟,低声道:“不要恁地呆看,圣上在那里。”孙二娘道:“莫非是那个绺髭须穿绿罗衫的?”刘宫女依然低声道:“正是他。这御街上,不少锦衣卫、内监,他们若是看到你偷觑圣驾,却是不当稳便。”孙二娘听了,只索罢休。心里自忖着,我自认得赵官家这模样了,下次却来找机会。因此,从这时起,他不时向外张望看来吃酒的人,看有这个三绺髭须白净面皮的人也无。

  过了两日,孙二娘在厨房里作完了一拨菜肴,手捧了一盆热汤,要向后门外地沟里倾泼。正是举了手,不曾倾泼出去,却有人叫道:“娘行打发则个。”孙二娘看时,却是一个叫化儿。他身穿一件青布破衫,科头挽了个牛角抓儿,赤脚踏了一双麻旧鞋,脸上手上腿上,都抹了些煤烟,先是一怔,待将言语打发他。转念一想,天下有这等玉皇上帝敕封的乞丐,敢到皇宫里来讨饭?再看那人,头科而发不乱,腿污而肌不削,面上虽把煤烟到处涂了,耳根后面,却是白净得玉牌也似。这自是一个贵人扮成的。便满脸堆下笑来道:“官人要些甚的?便请进来坐地。”那叫化儿在三绺髭须里,露出两排白玉牙齿,哈哈大笑。孙二娘这番看出来了,正是传位八代、富有四海的大宋天子。本待俯伏见驾,却为了管理御街的太尉再三叮嘱,不许各人露了本相,正没个道理处,那叫化儿却笑道:“你这娘行,怎般恁地行善,却称呼我叫化儿作官人?”孙二娘笑道:“好教上下得知,奴略懂得相法。见官人骨格清高,虽然暂时落魄,将来一定大富大贵。”那人笑道:“恁地说时,娘行便多多打发我一些个,我将来也有个千金之报。”说着,把他手里破碗送了过来。孙二娘生长恁般大,只忖度着天子是天上神仙一般人物,却不料今日和他亲相授受,心里战兢兢地,手上捧千石般,接过那只破碗。因将灶上的熟鸡熟鸭大块切来在碗里堆了。那叫化儿看了,又哈哈大笑道:“恁般施舍,你却不是将东家物事作践了?”孙二娘道:“但得贵人赏光,店东也沾沾贵气,奴便承担些干系则个。”说着,两手捧着那碗,躬身呈过来。叫化儿左手接了那碗,右手放下竹棍,拿了碗里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咀嚼,笑道:“娘行恁般打发乞儿,却不像是真的。我也吃过你那小蓬莱酒食,却是烹调得好,原来都是你出手的?今天相见,算你造化,不可辜负了。”说着,在腰里掏出一把金钱,抛在地上,拾起棍子,拿了那碗走了。孙二娘见对面花台后,迎出几个人来,这叫化儿不等他们开口,摇手不迭地道:“不像不像,且再走上一家去。”孙二娘望得他去了,在地面上缓缓地捡起金钱来。那刘宫女来向她贺喜道:“适才圣上来过,大嫂可曾晓得?”孙二娘道:“如何不省得,奴却为了禁令,不敢接驾。”正说时,却见店堂里两个宫女,远远向这里招手。抢出去看时,隔着帘儿向外张望。见适才那位天子假扮的乞丐,左手挽了一个破篮儿,右手拖了一条竹棍,在街上经过。他昂起头来,却是把街头流选择西江月曲牌儿,随口编了一支曲儿唱着:

  夜醉神仙洞府,朝醉金碧楼台,了无牵挂到长街,作个花郎何碍?事业尚余瓦钵,关山小试芒鞋,一篮一棍走天涯,人比行云自在。

  天子花郎唱过,两旁店铺里人,都喝着彩,刘宫女牵了孙二娘衣襟到一边,低声笑道:“你看官家恁般高兴,却是为何?”孙二娘笑道:“想是人十分高贵了,就转想尝尝贫贱滋味。”刘宫女道:“另有个道理。金国南京留守张彀,向枢密院通着消息,要回事南朝。金国的南京,便是平州,童太师几次向金人索取不得,今白白的又要回来一州土地,所以圣上高兴。”孙二娘道:“原来恁地,把州郡索回来了,只是应当派兵守土,派官安民,扮个花郎在御街上乞讨,有甚相干?平常我却喜唱个曲儿。曲词也省得一点,走天涯这句话儿,似乎不甚吉利。”那宫女轻声喝道:“你这位嫂嫂,一味地嘴快,以后却休恁地说话,让人听了去,却是吃罪不起!”孙二娘被他恁地说了,却也后悔,以后在御街上看到极奇怪事,便也不再道个甚么字。但这御街开市,本定十日,到了第七日,却忽然停止。这天。无日不到的大宋天子,却也未来,众人虽不知道有什么事故,有个事故,却是很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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