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下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旧院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晓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越王勾践破吴归,壮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啼。
吊古四篇权罢咏,争雄两国且重论!
不题魏营调兵布阵,准备交战。再说河南桓法嗣,坐在城楼上,当晚,只见天昏地暗,雷震风狂,扬尘簸土,走石飞沙。桓法嗣神兵战将,军马一队队,都趱出南门外,调遣已毕,将近二更。桓法嗣取斜席铺在城上,身边带了火炮烟火,披发跣足,左手仗剑,右手捏诀,口中默诵灵文喝声道:“疾!”驾一片席云,起在半空,径来到魏王军中。按住云端,应声高叫:“军士们!快报李密知道,吾神有话与他说!”众军听得空中神人言语,胆战心寒,慌忙报入中军。
魏王闻说神人相请说话,面如土色,心内惊慌。众将并军士,如泥塑木雕,都往后哨退去了。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各执兵刃,数骑马保着魏王,直出营门。魏王仰空而问:“何方贤圣,有何教谕?”只见半空答应:“吾乃周公旦就是!今归上界为神,有三所祠庙,在金墉城内,因你折毁庙宇基址,占为宫殿,木料造为洛口三仓。三千神祗,没处存身。吾神奏过天庭,烧毁你的仓库。你缘何知过不改,今又领军到翠屏川搅扰百姓?”李密拱手言曰:“仆知过矣!伏望吾神阴佑,助胜还朝,那时节鼎新起建,重立庙宇!”云端内大喝一声说:“不过理!凡夫剖路,让天兵下界!”才见天清明朗朗,陡然遍地雾昏昏!
乾天星斗俱沉隐,平地低昂认不真。
猛听半空军马嚷,神兵几队劫军营。
喝骂魏王休缩首,上帝亲差统大兵。
总督天篷为元帅,披头真武做中军。
先锋猛勇温关将,殿后英雄黑杀神。
天将神兵十五万,呼风掣电驾云行。
李密原非真命主,娄金狗宿谪凡尘。
今奉玉皇亲敕旨,差吾锁取上天门!
桓法嗣一行说着神言,手中取出炮电,点着火。云端内刮喇喇连响数声,河南城上画角齐鸣。周武、艾先、郝明从中哨杀来,薛德音、樊祐、陈智略从左哨杀来,周文英、周文礼、徐成从右哨杀来,朱荣、张永通往翠屏川正东杀来,燕义、李禄从翠屏川正西杀来,王元、杨佐往翠屏川东南杀来,长孙安舍、何仁往翠屏川西南杀来,太子仁恕、大将军郭士衡并神师兵,齐往魏营中军。只听得半空中,兵戈响亮,鬼哭神号,吓得金墉众将,并四十万人马,胆碎魂飞,无心恋战,尽皆抛戈逃窜。自相蹈死者,不知其数。被郑兵四面八方围裹将来,烧了粮草,把大势人马,截杀一阵。但见:惨惨云笼雾锁,昏昏电闪风狂。乾天起处,豁喇喇刮倒天关,巽地吹来,揭历历掀开地户。一似星台诸葛扶刘主,浑如赤壁破曹瞒。催军鼓响轰雷,助战锣鸣霹雳。阵中施火炮,不分南北东西;军内放神枪,哪管高低上下。火光道道狼烟起,烈焰腾腾锦缯飞。星沉斗暗,奔驰惟听马蹄惊;将喊兵呼,战斗只闻兵刃响。低洼血滚三川赤,旷野尸横数里平。桓法嗣辐辏神师,大破魏兵四十万;王充钦承圣力,权延郑国二三秋!
可怜这一阵,把魏兵四十万,杀得烟消火灭,叶落花飞。众将帅俱撞围四散逃避,各不相顾。止有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保着魏王,杀出阵去。河南众将,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鸣金收军。
桓法嗣带领众将官,赴朝启奏:“主公齐天之福!果有神兵助战,把李密大势人马,杀得片甲无存,众将尽皆丧胆逃生!”郑王喜曰:“好神师妙计!朕之孙膑也!”赐蟒衣玉带,宅院庄田,封新城侯。郭士衡封镇南都督。其余众将,颁赐金银彩缎,军士逐人犒赏。一面传旨,光禄寺设宴,庆赏功臣;一面差工部于翠屏川起建周公旦庙宇,郑王谕祭不题。
再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四将,领一支兵,径至金墉城下,高叫守城官知道:“你魏王兵败翠屏川,四十万人马,一旦皆休!快开门献城!小校慌忙报入单雄信府中:“有河南四将,领军在城下说,我主失利,人马尽皆败没,如今来取讨城池!”单雄信说:“备马来!”一骑马径上城楼,往下一瞧,果然是河南人马。雄信连忙赶下城来,唤军士开门,把河南军都放进城。雄信领着河南将士,把五虎、七彪、八猛、众将的家小,尽数都使车辆装载,将宫苑府库、珍宝财物、地理图籍,尽皆封锁。雄信分付四将:“你替我护送河南见郑王,把金银上库,众将家小,暂住金亭馆驿,待我回朝,自有区处。你如今不要往大路,抄小路护送去,我烧毁宫殿,随后就来。于路小心!”四将辞别雄信,领了人马,离却金墉城去。单雄信领了家兵,拥进皇宫,把皇后、太子、嫔妃,尽行斩杀不留!
箭去射满红椒壁,刀来砍倒丹凤楼。白发院子躲烽烟,隐匿花园;绿鬓宫人避士马,潜踪地窨。纱窗内玉叶丧三魂,绣阁中金枝忘七魄。金笼内戳伤鹦鹉,玉阶前击损狸奴。冷飕飕剑劈千花径,绿惨红愁;寒凛凛刀断百宝阑,珠沉玉碎。直教禁宫胆落人头滚,平地泉喷血水流!单雄信洗荡了宫院,四下里举一把火。只见:烈焰烧残龙凤阁,黑烟燎尽翠薇宫。烧了宫院,又烧军民房舍。百姓携老扶幼,忙忙似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急急如漏网之鱼。一面单雄信把自家宅眷,并细软之物,尽将车载出城。雄信上马扳鞍,带领军士,护着家小,抄小路往河南去了。
且说石赞、雷延、张忠、林士浩回至河南,屯下人马,径到东华门前等旨。郑王把四将宣至殿阶,石赞奏说:“臣奉军师将令,领兵到金墉城见驸马,将魏国金银珍宝、库藏财物,并李密众将官家小,俱令臣等,解赴回朝!”郑王说:“拿各将家小做什幺?”石赞说:“单驸马分付,待他回来,自有定夺!”郑王说:“既是这等,且送金亭馆驿安歇!”一面着户部,将金银宝物,俱各上库。再说单雄信护着家小,不分晓夜,趱回河南,到府安顿家小,径赴朝堂。郑王说:“生受驸马用心!并吞魏邦,皆卿之力!”雄信说:“是主公洪福,天神相助,臣何功之有!”郑王问:“魏将的家小,怎幺处置?”雄信说:“主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当日李密聚集英雄,费多少心机,今日我主,正在用贤之际。如今不管幼女老男,都使剑枷上城,一面差人出城,分头于附近地方传示:但有李密手下将官,要认家小的,不必回金墉去,都到河南城下来认。等他来认之时,如肯投降,还他家小完聚;不归顺的,都砍下头去!”郑王准奏,一壁厢传旨,差官押解各将家小,尽皆剑枷上城。一面分付军士出城,分头远近地方喊报。
一人传两,两人传三。有罗成寻见秦叔宝,又遇着程咬金,各人说:“我们的家小,怎幺得到河南?”秦叔宝想一想,口中道:“多是单雄信这奸贼设的计了!谋背魏主,交通王世充,里应外合,卖了天下!我们家小在与不在,且到河南看一个虚实再处!”三将上马行程,恰好众魏将闻认家小,不期俱会做一处。来至河南城下,望上一看,果然是各将的家小都在。只见城上将官,对着城下魏将,一家家都认过去。止有四家没人来认。哪四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蔡建德四人,不在河南。将士先把那四家没人认的,一刀一个,把头都砍下城来。这分明打草惊蛇!城上军吆喝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投降者领回家小,受我郑王俸禄;如不降者,照依斩杀不留!”众将见说,各各顾恋家小,齐声愿降。主将说:“既降,卸了盔甲,进城见主!”众将下马离鞍,除盔卸甲入城,俱赴朝前候旨。郑王传旨:“各魏将俱给冠服进朝!”朝见已毕,郑王着众将官光禄寺茶饭。
郑王却问驸马:“这众将俱该加官职与他幺?”单雄信道:“主人!众将初来投降,身无寸箭之功,未可加赠官职。且着他长随营,半俸闲住,止有王珪忠孝两全,合该升用!”郑王说:“知道了!”众魏将茶饭已毕,俱到驾前谢恩。郑王说:“众将官俱赴长随营,半俸闲住,待有功之日,升授官职。王珪到驾前,赐御酒金花,官封兵部侍郎。”王珪谢了恩,同众出朝,各领家小,且往长随营居住去了。正是:略施巧计收豪杰,绝胜黄金买俊英!郑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说魏王李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君臣四人,打马加鞭,径回金墉城去。四人来到金墉城一看:呀!可怜!皇宫禁院,惟余坏石颓垣;万户千门,变作荒郊旷野!
意急加鞭回故里,心忙趱马盼家庭。
魏王一见痴呆了,魂飞魄散九霄云。
巩县繁华成野地,金墉宫殿化埃尘。
金枝玉叶归何处?虎将雄兵哪里存?
仰面告天天又远,低头入地地无门。
好似乌江项羽无船渡,曹操华阴险丧魂!
寻思往事如刀割,痛泪流来满面纷。
半晌沉吟难布摆,如今哪里去存身?
王伯当说:“主公!不必烦恼,一来是天数难逃,二来是单雄信奸贼卖国,与王世充合谋,坏了我主天下。如今且到别地方,寻一个安身之处,再作良图!”君臣四人,离了金墉城,急急前往,来到一所关隘。李密问说:“是什幺地方?”伯当说:“是洛口关!”李密说:“我昔日把邴家二将贬在洛口关,就是此处幺?”王伯当说:“正是!”李密说:“快叫开门!且在此处歇马。”伯当一骑马趱近关边,叫与把关头目:“快报邴家二将知道!御驾在此,快开关迎接!”
原来李密兵败之时,各处细探的都报知道了。邴家二将,预先分付下言语,因此关上军士就答应:“主将在边上操军未回,无令不敢开关!”李密问伯当:“他怎幺答应?”伯当说:“他回复主将边上未回,无将令不敢开关!”李密说:“真实他不在?却是故意推调!”伯当说:“想他当日谏主不要借粮,正防今日之患。因谏受谪,推故之意也未可知。”李密大恼,鞘内扯出一口剑来,把左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拿住这贼,照马鬃为例!”把马连加几鞭,往前又行。
李密回身前面走,君臣四个又登程。
可怜家国皆休废,又遇穷途闷杀人。
意欲投东还想北,心怀西去且南行。
寻思哪去投王国,更想何方谒故人。
加鞭打马投前进,黎阳城到面前存。
王伯当说:“前面是黎阳城到了!”李密说:“徐茂功虽然谪降在此,他为人比邴家二贼不同。且唤开门,在此歇马,再图恢复江山!”伯当趱近城,说与巡城小校:“报与徐太守!有魏王在此,着他开门接驾!”伯当开言,军士就应道:“徐太守下乡劝农未回,兵荒世乱,无令不敢开门!”伯当禀复魏王。魏王说:“终不然与邴家二贼一般?”伯当说:“想茂功掌国之臣,朝廷重务,与他商议。我主因不从直谏,谪降在此。如有茂功,怎幺得中河南奸计?似此不肯接驾,也未可知!”魏王掣剑在手,把右边马鬃割下一绺:“久后若得伯业中兴,决不轻饶这贼!”君臣趱行,不觉天色已晚。烟笼古树,日坠遥山。渔灯明远浦,画角动边城。魏王举目观看,正北一颗星,光彩异常,四围散星朝拱。李密问说:“伯当!你看正北上这一颗星,好生光彩!”伯当说:“臣向曾见来,有识天文的,说是紫薇星!”李密说:“你闻得此星当照何人?”伯当说:“人都传说,正照唐朝二太子秦王!”李密听说,闭口无言。
行到一座市镇上,来往客商之店,四人下马。行进店中,店主人相接,拣一所洁净房安下。整治酒饭吃了,睡到五更,君臣起来洗漱。吃了点心,还了钱,上马扳鞍,趁着月色。正行之间,伯当说:“行无定迹,空受艰辛。我主也要从长计议,何不暂且投顺别邦,意下如何?”李密说:“伯当!你说得是,只除了唐家,别邦随你定议。”伯当说:“以臣愚见,除却唐朝,没处去了。”李密说:“如今一十八家改年号,哪争唐家一处?”伯当说:“唐高祖宽仁海量,礼贤纳士,江山广阔,别邦那小去处,难以存身!”李密说:“你岂不知,我与秦王有仇?还寻别的所在!”伯当说:“唐高祖仁德之君,料不记恨。主人不必多疑!”李密说:“我有个故友饶君素,有才善断,见为咸阳县令。我们趱上咸阳,与他计议。或行或止,凭伊定夺!”贾闰甫说:“主人!甚好!”正是月明登古道,晚日走长途!
玉露丹枫九月天,乘骖遥过翠屏川。
停鞭追忆兴亡事,记得神师破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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