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陈水戏灯火澈御沼步月光鹿影惊帝座炀帝正把玩吴绛仙的诗笺,萧后从背后走来,劈手把诗笺夺去,说道:“陛下尽看些淫词做什么!今日乃上巳良辰,有杜宝学士制成《水饰图经》十五卷,备言水中故事;又有黄衮所造水饰七十二种,上面都装着木人,那木人有二尺多长,穿着绫罗,内藏暗机,尽能生动如意。其他禽兽鱼鸟,无一件不穷极天下之巧,妾已令陈设在九曲池中,特来请陛下前去游览。
不料陛下又正思念那妖精吴绛仙,未得有闲心肠去行乐!“炀帝听了,只得勉强笑道:”御妻又来取笑了,怎见得朕没有心肠?“说着,和萧后一同上辈,向九曲池来。未到池边,远远地见五光十色,堆垛得十分精巧。那许多太监和宫女,团团围住,看着笑着。
炀帝下辇,走近去看时,原来那水饰是用十二只方船装载着,一船一船挨次在水面上行去。船上雕刻着生动的木人,有傍山的,有临水的,有据定磐石的,有住在宫殿里的,装成七十二件水上的故事。船身一动,那木人笙箫管弦,齐齐奏乐,曲调悠扬,十分动听。又能舞百戏,百般跳跃,与生人无异。
又有伎船十二只,杂在水饰船中。那伎女也都拿木头制成,专管行酒,每一船有一木伎,擎杯立在船头,又一木伎捧壶站在一旁,另一木伎站在舟梢上把舵,又二木伎坐在船中荡桨。船慢慢地行着,每到客位前,便停船不去,献上酒来,候客饮干,方才移动,酒若不尽,终不肯去。机括都在水中,绝看不见,真是穷极机巧,化夺天工。
这时炀帝和萧后同席坐在那池边,一面饮酒,一面把那水饰一样一样地玩赏;第一样,是神龟负八卦出河授于伏羲;第二样,是黄龙负图出河;第三样,是玄龟衔符出洛水;第四样,是鲈鱼衔箓图出翠妫之水,并授黄帝;第五样,是黄帝斋于玄扈,凤鸟降于河上;第六样,是丹甲灵龟,衔书出洛,投于苍颉;第七样,是赤龙载图出河授于尧;第八样,是龙鸟衔甲文出河授于舜;第九样,是尧与舜游河,值五老人;第十样,是尧见四子于汾水之阳;第十一样,是舜渔于雷泽,陶于河滨;第十二样,是黄龙负黄符玺图出河授于舜;第十三样,是舜与百工相和而歌,鱼跃于水;第十四样,是白面长人鱼身,捧河图授禹,舞而入河;第十五样,是禹治水,应龙以尾画地,导决水之所出;第十六样,是禹凿龙门;第十七样,是禹过江,黄龙负舟;第十八样,是玄夷苍水使者,授禹《山海经》;第十九样,是禹遇两神女于泉上;第二十样,是黄鱼化鲤,化为黑玉赤文;第二十一样,是姜嫄于河滨,履巨人之迹;第二十二样,是弃后稷于寒冰之上,鸟以翼覆之;第二十三样,是文王坐灵沼;第二十四样,是太子发渡河,赤文白鱼跃入王舟;第二十五样,是武王渡孟津,操黄钺以麾阳侯之波;第二十六样,是成王举舜礼,荣光幕河;第二十七样,是穆天子奏钧天乐于玄池;第二十八样,是猎于澡津,获玄貉白狐;第二十九样,是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第三十样,是过九江,鼋鼍为梁;第三十一样,是涂修国献昭王青凤丹鹄,饮于浴溪;第三十二样,是王子晋吹笙于伊水,凤凰降;第三十三样,是秦始皇入海,见海神;第三十四样,是汉高祖隐砀山,泽上有紫云;第三十五样,是武帝泛楼船于汾河;第三十六样,是游昆明池,去大鱼之钩;第三十七样,是游洛水,神上明珠及龙髓;第三十八样,是汉桓帝游河,值青牛自河而出;第三十九样,是曹瞒浴谯水,击水蚊;第四十样,是魏文帝兴师,寻河不济;第四十一样,是杜预造河桥成,晋武帝临会,举酒劝预;第四十二样,是五马浮滹沱,一马化为龙;第四十三样,是仙人酌醴泉之水;第四十四样,是金人乘金船;第四十五样,是苍文玄龟,衔书出洛;第四十六样,是青龙负书,出河,并献于周公;第四十七样,是吕望钓磻溪,得玉璜文;第四十八样,是钓汴溪获大鲤鱼,腹中得兵钤;第四十九样,是齐桓公问愚公名;第五十样,是楚王渡江,得萍实;第五十一样,是秦昭王宴于河曲;第五十二样,是金人捧水心剑造之;第五十三样,是吴大帝临钓台望乔玄;第五十四样,是刘备跃马过檀溪;第五十五样,是周瑜赤壁破曹操;第五十六样,是澹台子羽过江,两龙负舟;第五十七样,是留丘诉与水神战;第五十八样,是周处斩蛟;第五十九样,是屈原遇渔父;第六十样,是卞随投颖水;第六十一样,是许由洗耳;第六十二样,是赵简子值津吏女;第六十三样,是孔子遇浴河女子;第六十四样,是秋胡妻赴水;第六十五样,是孔愉放龟;第六十六样,是庄惠观鱼;第六十七样,是郑宏樵径还风;第六十八样,是赵炳张盖过江;第六十九样,是阳谷女子浴日;第七十样,是屈原沉汨罗水;第七十一样,是巨灵开山;第七十二样,是长鲸吞舟。形形色色,过了一船,又是一船。
炀帝赏玩到欢喜时候,命众夫人传杯痛饮,正热闹快乐的时候,忽见一官员踉踉跄跄地闯进宫来,那左右太监忙上去拦阻也拦阻不住,那人直跑到炀帝脚下,伏地痛哭。炀帝看时,原来是东京越王杨侗的近侍赵信。炀帝问他:“何事如此凄凉?”
那赵信奏道:“东京亡在旦夕,越王殿下,遣奴婢潜身逃遁,来万岁爷跟前告急。”
炀帝是素来不问朝政的,如今听说东京危急,十分诧异,忙问:“东京有何危急?” 那赵信奏说:“西京已被李渊占据,东京也被李密围困甚急,城破便在旦夕,望万岁速发兵去解围。”炀帝听了,吓得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打得粉碎。叹一口气,说道:“朕久不问朝政,国事已败坏至此,如今大局已去,叫朕也无可挽回。”说着,宫女换上酒杯。炀帝说道:“朕且图今天的快乐,众夫人伴朕一醉罢!”说着,举杯向众夫人连杯痛饮。那赵信却兀自跪在脚下,不肯起身,口口声声说:“求陛下快发兵去救越王和代王!”
炀帝笑对赵信说道:“朕江都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定要东京!
局势既如此危急,索兴置之不问罢了!“赵信听炀帝如此说法,便也不敢再奏,只得磕一个头,退下阶去。炀帝见赵信起去,忽然想起东京的景色,忙唤住问道:”
我且问你,西苑中风景如何?“赵信奏道:”西苑自圣驾东游,内中台榭荒凉,园林寂寞,朱户生尘,绿苔绕砌,冷落萧条,无复当时佳丽矣!“炀帝道:“湖海中鱼鸟想犹如故?”赵信说道:“别的鱼鸟如故,只有万岁昔年放生的那条大鲤鱼,二月内有一天风雨骤至,雷电交加,忽化成一条五色金龙,飞上天去,在半空中盘旋不已,京城内外人皆看见。”炀帝听了,十分吃惊,说道:“大奇!大奇!这鱼毕竟成龙而去!”萧后在一旁说道:“曩日妾伴陛下游北海时,妾见它头上隐隐有角,便已疑心,故劝陛下射它,不料天生神物,竟是人力所不能害的。”炀帝接着又问道:“西苑中花木想也无恙!”赵信奏道:“别的花木都依旧,只有那年酸枣邑献的玉李树,近来越发长得茂盛;那晨光院的杨梅树,却在一月前枯死了。”炀帝听了,不禁拍案大叫道:“李氏当兴,杨氏当亡,天意有如此耶!” 原来炀帝素来以杨梅合姓,卜隋室之兴亡。今听说杨梅枯死,李树繁荣,又听说鲤鱼化龙,他便认定姓李的要夺他的江山,因此失惊打怪。吓得个赵信汗流浃背,不知是何故。惟有萧后知道炀帝的心事,当时便劝说道:“无情花草,何关人事?
陛下何必认真?“炀帝也觉萧后的说话有理,心里略放宽些。 又想如今在江都的近臣,都没有一个姓李的,眼前量来总没有什么危险,心里更放宽了一层。便说道:“外面如此反乱,两京纵不残破,朕亦无心归矣!听说江东风景秀美,丹阳、会稽、永嘉、馀杭一带山水奇丽,朕欲别治宫室,迁都丹阳,不知御妻愿伴朕同去否?”萧后道:“江东地方虽僻,晋宋齐梁陈五代皆相继建都,风景想也不恶,陛下之言甚是。”炀帝大喜,到了次日,竟出便殿召集群臣商议。
炀帝说道:“两京皆为盗贼所据,朕不愿复归,意欲退保江东以为子孙之计,不识众卿之意如何?”当有虞世基出班奏道:“退保江东,坐观中原成败,不独子孙万世之业,亦以逸待劳之妙策也。”炀帝听了大喜,便传旨丹阳,重治宫阙,接挖新河,以通永嘉、馀杭,限日要成此大工,当下工部大臣领旨前去,开河的开河,治宫殿的治宫殿;此时民穷财尽,万人吁怨,那地方官却一味压迫,只图工程早完。
那炀帝也终日在迷楼中追欢寻乐,只待江东宫殿完工,早日迁都。那两京之事,早已置之度外。
便是众美人也知道欢乐不久,没日没夜拿酒色两字去迷弄炀帝。炀帝身体虽寻着快乐,但因国事日非,心中终不免郁闷;再加他身体多年在酒色中淘磨过来,早不觉形销骨立。有一天,杳娘正临镜梳妆,炀帝从她身后走去,原想逗着杏娘作乐的,谁知从镜中照着自己容颜,十分憔悴,满脸都是酒色之气,自己不觉惊诧起来,说道:“何以消瘦至此!”萧后只怕炀帝伤心,故意凑馘道:“这正所谓渣滓日去,清虚日来。”炀帝对镜注视了半天,忽然自己抚着颈子,说道:“如此好头颅,有谁斩去!”萧后和众夫人听了,一齐大惊失色。萧后说道:“陛下何出此言?”炀帝只是哈哈大笑,笑罢,又索酒与萧后对饮,直吃到酩酊大醉,由两个美人扶着进帐睡去。无奈上床睡不多时,便又惊醒,醒来无可消遣,和两个美人调弄着,转觉乏味;忽听得窗外隐隐有女子歌唱的声音,腔调悲悲切切,十分凄楚。炀帝不觉从床上惊起,问:“谁在窗外唱这悲凉的曲子?”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炀帝耐不住,便披衣下床,走到帘栊之下,侧耳细听。那断断续续的歌声又起,却唱得字字清楚道:“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实自然成!”
炀帝蹑着脚绕出帘外看时,只见七八个宫女,围着一个宫嫔,听她唱歌,那宫嫔站在中央。炀帝心中暗想,杨花李花,一成一败,情见乎词,宫闱之中,如何有此不祥之歌?急上去唤那宫嫔问时,那宫嫔原是无心唱的,不期在这夜尽更深时候,被炀帝亲自出来问住,慌得众宫女惊惶无措。那宫嫔尤其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起头来;这炀帝平素在宫女身上不肯用大声呼喝的,忙安慰众人说,“不要惊慌。”
又拉起那宫嫔来问道:“此歌是谁教给你唱的?”宫嫔奏对道:“此乃道路儿童所歌,非妾婢自编的。”炀帝问:“儿童之歌,你在深宫,如何得知?”宫嫔道:“贱婢有一个兄弟,在民间听得,因此流传入宫。”炀帝听宫嫔说出这个话来,便不禁大声叫道:“罢了!
罢了!这真是天意呢!“在这半夜时分,炀帝忽然大惊小怪起来,早有人报与萧后知道。萧后急急赶来,再三劝炀帝回宫安寝。炀帝说道:“时势相逼而来,叫人如何安寝!惟酒可以忘忧!”
吩咐快拿酒来!
宫人把酒奉上,炀帝直着颈子,一连五七杯倒下肚去。他越是痛饮,越觉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仰首向天,夜空咄咄,心中没个安排处。
又坐下来捧着酒壶,向口中直倒。放下酒壶,胸中觉得有万转千愁,便提起笔来,写出一首词儿道:“琼瑶官室,金玉人家,帘珠开处碧钓挂。叹人生一场梦话,休错了岁岁桃花!奈中原离黍,霸业堪嗟!干戈满目,阻断荒遐。梨园檀板动新稚,深痛恨,无勘王远将,銮舆迓!须拼饮,顾不得繁华天下!”
写罢,自己又把词儿歌唱起来,歌声呜呜,声泪俱下。萧后忙上前来劝住,又拿酒劝炀帝饮着,直饮到迷迷糊糊,萧后亲自扶进帐去睡下。
第二天,从床上醒来,还未起身,便有王义头顶奏本,直走到御榻前跪下。炀帝随接过他奏本来看时,见上面写道:“犬马臣王义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万岁:臣本南楚侏儒,幸逢圣明为治之时,故不爱此身,愿从入贡,幸因自宫,得出入左右。
积有岁时,浓被恩私,侍从乘舆,周旋台阁,皆逾素望。臣虽至鄙至陋,然素性酷好穷经,颇知善恶之源,略识兴亡之故。又且往还民间,周知利害,深蒙顾问,故敢抒诚沥血次第敷陈。自万岁嗣守元符,休临大器,圣神独断,规谏弗从,自发睿谋,不容人献。大兴西苑,两至辽东,开元益之市,伤有用之财。龙舟逾于千艭,宫阙遍于天下,兵甲常役百万,士民穷乎山谷。征辽者百不存十,死葬者十无一人;帑藏全虚,谷粟涌贵,乘舆四出,行幸无时。兵人侍从,常役数十万;遂令四方失望,天下为墟。方今有家之村,寥寥可数;有人之家,寂寂无多。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泥土;尸积如岳,饿殍盈郊。狗彘厌人之肉,鸟鸢食人之余,臭闻千里,骨积高原,血膏草野,狐兔尽肥。阴风吹无人之墟,野鬼哭寒革之下。目断平野,千里无烟;万民剥落,莫保朝昏。孤苦何多,饥荒尤甚!
乱离方始,生死孰知;仁主爱人,一何至此!陛下素性刚毅,谁敢上谏?或有鲠臣,又令赐死。臣下相顾钳结,以自保全,虽龙逢复生,比干再世,安敢议奏。
左右近侍,凡阿谀顺旨,迎合帝意者,皆逢富贵,万岁过恶,从何可闻?方今盗贼如麻,兵戈扰攘;社稷危于春雪,江山险于夏冰。生民已入涂炭,官吏尽怀异心。 万岁试思,世事至此,若何为计?虽有子房妙算,诸葛奇谋,亦难救金瓯于已破也!
近闻欲幸永嘉,不过少延岁月,非有恢复大计,当时南巡北狩之神武威严,一何销铄至此! 万岁虽欲发愤修德,加意爱民,然大势已去,时不再来。所谓巨厦之倾,一木不能支,洪河巳决,掬壤不能救。臣本远人,不知忌讳,事已至此,安忍不言。臣今不死,后必死兵,敢献此书,延颈待尽。伏乞圣明采择,臣不胜生死荣幸之至!
“炀帝看完了奏折,便说道:“你的话虽有理,但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
王义听了,忍不住大哭起来,说道:“万岁时至今日,犹欲文过饰非;万岁常说当夸三皇,超五帝,视商周,使万世不可及。看今日时势,车辇尚不能回,还说什么富国强兵的话?”炀帝到此时,也撑不住流下泪来,说道:“汝真是忠臣,说话如此剀切,朕悔不早听汝之言也!”王义说道:“臣昔不言,诚恋主也,今既奏明,死又何憾?愿以此身报万岁数年知遇之恩!天下方乱,愿万岁努力自爱,勿以臣为念。”说罢,磕一个头,涕泣辞出。炀帝认他是悲伤感恩之意,也不在心意中。不料到了午后,忽有几个内相匆匆来报道:“王义在自己屋中大哭一场,自刎死了。”
炀帝听了,顿足流泪道:“有这等事,是朕负王义了!”萧后在一旁劝道:“王义既死,悲伤亦无益。”炀帝说道:“朕看满朝臣子,皆高爵厚禄,曾无一人能如王义之以死谏,岂不可恨,岂不可惜!” 便传旨命厚葬王义。
从此炀帝在宫中每想起王义,总是郁郁不乐。萧后百般指使宫女歌舞,美人劝酒,在十分热闹的时候,炀帝总是长吁短叹的不快乐。袁宝儿在一旁劝解道:“如此年月,终日为欢,尚恐不足,况乃戚戚乎?”一句话点醒了炀帝,便又高兴起来。
命众宫女日夜歌舞作乐,自己拉住几个宠爱的夫人、美人饮酒作乐,片刻不许离开左右。传旨一切国事,不许渎奏,如有报两京消息者斩。从此迷楼里的人,终日戏笑歌舞,如痴如狂,所有外边烽火,遍地刀兵,他们都置之不理。炀帝更是彻夜欢乐,不到天明,不肯休息,弄成白昼高睡,夜半笙歌。越是夜深,炀帝越爱到各处去游玩。
这时初春天气,秦夫人院中梅花盛开,炀帝说月下看梅,更添韵致。传旨黄昏后在梅花树下开宴,炀帝披着重裘,带着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赴宴去。只见一轮寒月,映着花光人面,倍觉清艳。炀帝坐下,吃过几巡酒菜,命薛冶儿在月下舞一回剑,袁宝儿当筵唱一折歌,炀帝乘着酒兴,拉着秦夫人出席步月去。炀帝近日胸中烦闷,常爱离开众人,到清静无人的地方去走走。秦夫人也知道炀帝的意思,便也扶着炀帝,两人静悄悄地在月下走去,踱过梅花林,是一片空地,天上一轮皓月,正照当头;炀帝赞声好月色!吩咐秦夫人在一株梅花树下的石上坐着候着他,自己慢慢地向空地上踱去。他脚下走着,一面抬头望着天上的月儿,不期走到一丛荆棘面前。那荆棘忽地索索抖动起来,接着跳出一头长颈子的巨物来。炀帝原是心血淘虚的人,只叫得一声哎哟,急转身逃去,踉踉跄跄地逃到秦夫人跟前。秦夫人看炀帝吓得面貌失色,衣冠斜散,忙上去抱住问时,炀帝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说道:“怪物!怪物!”秦夫人是女流辈,有什么胆识的。一听说怪物,早已吓得两脚打战,软绵绵的一步也行不得了。幸得有许多宫女太监,奉着萧后追踪寻来,把炀帝接回院去。一面命太监拿着兵器,去追捉怪物!
谁知众人在月光地下,空闹了一大场,也不见什么妖怪,只有几头长颈花鹿,在月光下吃着草游玩着,大家回来复旨。炀帝才知道月下所见的便是长颈花鹿,但这一惊也不小,从此一连卧床七八日不起身,待起得身来,也十分胆小,冷静所在,却不敢独自行走。 这迷楼宫殿,建造得十分广大,虽有三五千宫女,和许多太监住在里面,但这宫女和太监,都是阴性的人,胆原是十分小的。自从那夜炀帝在月下受惊以后,便大家疑神疑鬼,有的说在冷宫里看见妖魔;有的说在长巷中遇到鬼怪。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顿时传遍宫廷,说得人人心惊,个个胆战。这宫院中闲空的屋子,原是很多,一到天黑,大家便不敢向空屋中走去,那冷静的地方,越觉冷静;荒凉的所在,越觉荒凉。大好楼台,任令狐鼠跳梁,一到夜间,空屋中的狐鼠,成群结党地啼嘶跳掷,彻夜不休,给那班宫女太监听得了,更加说得活灵活现,神鬼出没。传到炀帝耳中,他虽不信有鬼怪之事,但一想到皇室正在危急之秋,宫殿中因近来玉辇不常临幸,那荒凉的院落,越是多了,深怕有刺客大盗,乘此躲在冷宫里,做出凶恶事体来。炀帝想到这里,真有些不寒而栗,便把这意思和萧后说知。萧后便劝炀帝,把御林军调进宫来,在冷落的宫院中,分班驻扎,又可以防得盗贼,又杜绝了众人的谣言。炀帝听了萧后的话,便连称好主意!
次日传旨唤屯卫将军宇文化及进宫,这宇文化及,便是宇文士及的哥哥,士及是炀帝的女婿,尚南阳公主的,化及和士及弟兄两人常在宫中走动;炀帝和家人父子一般看待。化及在朝供职;也十分忠顺。炀帝因信托他,便把御林军归化及统带,随驾到江都来,保护皇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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